程返告诉他,不要被“母亲”这个角色所束缚,不要为了回应社会和孩子对“母亲”的期待,而无底线地压缩自己的需求,在所有身份之外,最重要的,你还是你自己。
程返用这话说服了江素律同意给孩子在夜间喂奶粉。孩子两个月,江素律终于得以一夜无梦,睡到天明。
时间流逝,朝夕相处之间,孩子仍不是最喜欢爸爸的怀抱。每次从江素律怀里过渡到程返怀里时,他总是要哼唧好一阵。但也没到无法忍受的程度,那模样好似勉为其难接受着父亲的拥抱和陪伴。
程返无论如何也学不会江素律哄孩子时发出的那些没有意义的,好像只有他们母子能够听懂的密语,那种温柔细软带着温度和情感的声音,听到耳朵里,任谁都无法控制地变得温柔。程返总是在想,小时候他的母亲也会这样哄他入睡的吗?世间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动人的语言了。
他没有江素律的那样的语言,从娜娜的库里拷了几百个声音片段,需要的时候就放给孩子听。他现在照顾孩子已经很熟练了,抱孩子的姿势、迅速更换尿不湿的程序、拍奶嗝儿的位置和力度……孩子飞快地适应和接受着他,程返也飞快地适应着成为一个父亲,只是和江素律之间的那层隔膜似乎并没有消失。
江素律和他的交谈之间只有孩子,从来没有自己。开始程返以为做了母亲的江素律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但后来发现并非这样,江素律一直回避谈论他自己的想法。
有天他们带着孩子出门闲逛,逛进了寂静无人的公园深处,孩子在程返胸前睡得正香,在哭哭闹闹精疲力尽的育儿生活中,这短暂的静好,给人一种偷来的时光正好的错觉。
程返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跨过一座人工木桥,进入了更幽深的小径,程返问道:“江素律,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啊?”
“我承认我为人很差劲,无论是伴侣、父亲还是儿子。”程返深吸一口气,“我回来了,因为我放不下你跟孩子,我想做做看,努力去做,或许还是做不好,但我想试试,不让你和孩子失望。”
“你愿意试着,重新接受我吗?”
随着程返的叙说,江素律越走越慢,在程返话刚落音时,他便止住了脚步。
初夏下午的阳光透过重重树叶,在石头小路上落下斑驳光影,还没到蝉鸣的时候,树上只有鸟鸣啾啾,林间凉风拂面,这世界静谧而安好。程返跟着他停下,等待江素律的回答。
江素律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你的为人也不差劲。”江素律深吸了一口气,“我能理解你不辞而别。”
听江素律这么说,程返心里轻松一些:“我也明白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抱着熟睡的江念月,程返甚至庆幸江素律这么做,“我和你,还有宝宝,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又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阵,江素律声音闷得有些哑:“你不欠我们的。”他抬起头看着程返的眼睛,认真道,“程返,这不是你想要的。”
江素律在程返回来的这段时间,终于能够腾出脑子来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而这就是他的答案。程返可能因为一时的愧疚,勉为其难地留在自己和孩子身边,但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他追求的生活,与其让他厌倦之后从他们母子生活里彻底消失,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给他自由。他是孩子的父亲这点没错,但江素律不再试图用这个身份去捆绑他了。
江素律以为自己说出了程返最想听到的话,以为他会松一口气,没有负担地尽情享受眼前亲子的时刻。但他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垂目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很快蓄积起了泪水,像江念月一样撇着嘴角,带着哭腔,质问自己:“什么这不是我想要的?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这么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不接受我就算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要否定我请求的一切和所有感情?”
江素律愣住了,准确地说,是被程返这副样子给吓到了。
“我以为,看在孩子的面上,你会给我一次机会。”程返从来没有这么崩溃地表达过,他双手被孩子占住,只能耸起肩头,把脸在衣服上蹭了蹭,继续往前走。
江素律慌张起来,他快步跟上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程返加大了步子,让他有些跟不上。
江素律真的急了,他们认识这么久,总是哭的那个人是他,程返总是安慰他。角色对调,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跟着,越走越急,甚至要小跑起来才能跟得上。江素律鼻子发酸,那些他为“程返总有一天还会走掉”的念头而构筑起来的防御开始崩溃,眼泪止不住涌向眼眶,程返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
听到江素律哽咽的声音,程返突然停下来了,江素律埋头走得太快,一头撞到了他后背上,他下意识就伸手抱住程返的腰,哽道:“程返,我不是。没有要否定你的感情。我是怕你某一天腻烦了这样的生活,再次从我和宝宝的生活里消失。那样的话,我撑不住了。”
“我不会。”
“我想要的,想要你和宝宝”
“再也不会离开你们。”程返转过身来,腾出一只手去擦拭江素律的眼泪,“真的很对不起,你相信我一次。”
“没关系。”江素律抱着程返的腰,埋首在程返胸前,还是止不住哽咽。程返一手把孩子托在臂弯里,一手揽住江素律的背,用双手紧紧抱住他生命中最重要、最美好的东西。
“江素律,你爱我吗?”
“我爱你。”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