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庚抬眸,“本想着交给你发落,现在杀还来得及吗?”
楚策敛了笑意,缄默片刻,在楚洛充斥恐惧仓惶的神色下,轻声道:“留不得。”
“唔!唔唔——!”
楚洛忽而疯狂挣扎起来,他怕了,即便亲眼看着生母去死也能镇定自若,可事到临头,对死亡的恐惧终是占了上风。
楚策犹豫片刻,上前去将勒在嘴上的的布条扯下,他便立刻红着眼嘶吼道:“楚策,你敢杀我!我是你兄长,你敢弑兄!”
原还不大想开口的楚策弯了弯唇,“本王为何不敢?洛王殿下,你我之间何谈兄弟二字,其实——本王当真是有些恨你的。”
楚洛愣住,寒气自脊背向上涌。
楚策神色接近漠然,语调却端的平稳:“你假意与本王交好,不过是为引得太子变本加厉地欺辱,你当本王不知?你瞧我的眼神,同太子,同那些下人,原是没什么不同的。”
一样的蔑视,厌恶,甚至瞧见太子多番折辱时,都会露出痛快暗笑的神情来。
没什么不同。
不过是楚洛更聪明,知道如何借刀杀人。
他从未有一刻相信楚洛。
楚洛愣下来,无从反驳,随即又包含恶意地冷冷道:“你本就不是皇嗣,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梅庚面色一沉,却瞧见小家伙斯斯文文地笑了笑:“谁说本王不是?你母妃?还是先皇后?罢了,便当做本王不是——那又如何?胜者为王败者寇,如今是我胜了,楚洛,你还有什么想说?”
楚洛眼底蒙上一层绝望的死灰色,又极其怨毒地笑出声:“我是不能将你如何,可你又有什么可骄傲的?靠着被男人压才上位,楚策,你弑兄杀父,日后必定遗臭千古。”
“本王不在乎。”楚策扯了梅庚的袖袍,轻轻倚进他怀里,笑得无比开怀,“天下人不懂又如何,若江山稳固,大楚民安物阜,千古骂名本王也背得,遑论本王已有一心人,纵死同棺,永无孤单。”
话至此处,他笑意中骤然掺了冷厉,轻柔道:“而你——四皇兄,你会在乱葬岗中拥着黄土长眠。”
不再理会面色惨白的楚洛,楚策拽了拽梅庚的衣袖,“走吧,去瞧瞧陛下。”
“楚策!!!”
身后传来楚策的嘶吼咆哮,梅庚将身边人的手握得紧了些,出殿瞧见守在外面的秦皈时,他停顿片刻,道:“给他个痛快,尸体丢乱葬岗就是。”
楚策一言不发,只是面上的笑渐渐淡去,最终化为平静无澜的漠然。
梅庚瞧得真切,心下一片无奈,蜷指蹭了蹭淮王殿下白皙的脸颊,轻声道:“我骗了他,我曾信过他的,那时他是唯一愿意护我的人。”
梅庚心疼得说不出话,在漫天沉闷积云下,将人揽入了怀,柔声中尽是疼惜:“如你所言,日后无论何种境况,你身边有我,永无孤单。”
今夜风起云涌,他们时间不多,梅庚却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他的小殿下,天荒地老。
他的心上人是莲,自污秽而生,品行高洁,淤泥不染。
梅庚还想着如何哄慰,怀里人却抬起头,已然收敛起方才的落寞,温声笑了笑:“走吧,今夜诸事繁杂,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
…梅庚又一次说不出话。
他的小策仿佛永远都那么坚韧,如凛冬白梅,傲雪凌霜,摧而不折。
——
多事之夜,宫中剧变。
碧华宫染血,曾万千尊贵的楚皇垂垂老矣,如一捧枯骨躺在榻上。
“是银线蛊。”段玉锦坐在桌旁,纤纤玉指捏着一块精致糕点,语气轻松,“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最多到辰时。”
听上去仿佛在说今日夜色极美。
西平王与淮王殿下的眸光刹那都复杂起来,梅庚默不作声地把小家伙往自己怀里揽,生怕沾上什么奇奇怪怪的蛊,日后死都不知怎么回事。
楚策红了耳尖,从人怀里挣出来,递去个警告眼神,见西平王规规矩矩地坐好,这才温声道:“那便去传诸位大人入宫。”
诸位大人自榻上被传入宫中时,大多对宫中变故全然不知,天还未亮,太和殿宫灯灼灼。
首位龙椅空悬,百官面面相觑,已然发觉,这朝堂之上位高权重的几位洛王党竟不知所踪,连御史大夫林书俞也不见踪影,而那一身月白长袍的淮王殿下站在龙椅下,如玉眉目此刻尽是肃然,平日温润尽数收敛,面色悲怆,沉声缓缓道:“今夜宫中生变,洛王趁父皇病重之机,入宫刺杀,谋逆犯上,已死于乱兵之下。”
众臣哗然,洛王党六神无主,当即有人问道:“敢问淮王殿下可有证据?!”
“自然有。”楚策冷目凝视过去,与以往温和之态大相径庭,冷声道:“带上来。”
随之声落,吏部户部工部与御史台的几位大人被推上大殿,一瞧见高高在上的淮王殿下,顿时抖成筛子般高声求饶:“殿下,殿下饶命,老臣也是受洛王胁迫,殿下饶命啊!”
此言一出,洛王的罪状彻底定下,事成定局。
此时,楚恒之心腹太监陈保匆匆入殿,怆然高声:“皇上——驾崩!”
天光乍破城外远山轮廓,旭日东升,日光洒落太和殿熠熠生辉的金字牌匾,众臣呼喝声震天:
“臣等,请淮王殿下登基为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