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断了手里的钢笔,纯金的笔尖划破虎口,满手是血。
Doctor许讪讪地建议清洁包扎。
他嗤笑一声,觉得命运开了一个荒谬的玩笑,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你怎么敢?!”
“嘿,星先生,我们这些活着的成员天分愚钝,可没有资格伤天害理啊,我是做理论的。我想您需要冷静,然后我会慢慢告诉您我们的研究计划以及谢宜先生的秘密。我保证,您会同意出资的。您绝对会喜欢我们的研究!没人不感兴趣!”
他的确在救援队最初发现谢宜的……的地方捡到了一枚巴掌大的、类冰晶的透明石头。
石头的背面刻着[谢宜&1995]几个字。
而这枚石头,正一天天“融化”,越来越小。
据Doctor许的说法,是排出了部分无法利用的物质。
“这是好事啊。不瞒您说,之前我曾作为助手旁观学习解剖,取出来的气泡冰块不但浑浊,而且为伽马机供能之后会残余许多粉末——质感、成分像石灰,属于不可回收垃圾。”
是、好事?
好事?
垃圾?
在那一瞬间他愤怒得想杀了对面的教授,路过办公室的董事们连忙冲进来阻止他。
原来,学长身体的秘密与神话传说有关,西太平洋环岛一直在研究稳定成熟的时空穿越技术。
时空穿越?
他微微怔神。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希望能保护他。
没有如果。
Doctor许在他克制诸多情绪、同意出资后明显松了一口气,不但将此次南极之行留下来的零星资料上交,而且毫无保留地展示说明24年前南极特大空难的策划筹备全过程。
“对了,星先生,我们在南极的伽马机也不翼而飞。不过,南极虽然没希望去了,环岛那边地底下也有一台初始伽马机,您放心,给我十年时间,我一定可以修复完善它的程序!”
“不,五年,我给你五年时间。除此之外,所有项目我只要理论成果,不法实验全部终止。”
梦寐以求的能源在甲方手里。
Doctor许别无他法,答应了;而怀着天才的恶趣味和利益考量隐瞒了一件事:
上世纪组织也曾大肆抓捕星氏的族人,包括七月逝世的冉徴的祖父星国强。
12月中旬,冬雨刺骨。
谢宜没有遗嘱,根据法律,名下的财产和股份由第二顺位序列继承人谢老爷子收走。
这意味着在谢老爷子去世后,除非捐赠,谢宜的两位叔叔将平分整个谢氏。
谢老爷子大受打击,据说有天被小儿子气病一场,带着管家和猫到深山老林养老去了。
他得知谢宜在S市的公寓将被资产管理公司拍卖,费尽不充分的人脉找到谢老爷子。
两人坐在竹林里的石凳上下棋。
天寒地冻,雪后初晴,冷得人心神恍惚。
“你的心不定。”老人连吃三子,“你走吧。三千万,打折便宜卖你好了。”
公寓还保持着谢宜8月6日早晨离开时的样子。
他一个人坐电梯进门,站在门口仰视二楼的主卧,决定把名字改回郁冉徴。
他成为星陛宁不过五年,而这五年如今回忆起来处处是谢宜的影子。
谢宜。
谢宜。
因为遇见谢宜而改变的性格、见识,从此统统随之尘封,不再轻意打开。
他对五年前的谢宜撒了谎,说什么“半年后便得知一切秘密”。
不是的。
不是谢宜亲口告诉他的。
他啊,仅仅是被Doctor许为首的一堆科研疯子告知:你的男朋友是无价之宝!
不是的。
谢宜不是谁的宝物。
他是他的、是他的。
他们是世界失手创造的两个怪物,理应一起走下去才对啊。
[穿越回去再见谢宜一面。]
最初他怀着这样幼稚的念头。
可是穿越将消耗谢宜留下来的遗物,即便消耗九牛一毛,同样等于折磨谢宜的魂灵。
他无法接受。
[穿越回去改变谢宜的命运。]
后来他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咬牙度过了灰暗的五年,一心工作,艰难地拿下整个星氏。
Doctor许反而临阵退缩,“星——不,郁先生,我要提醒您,我们的智商和经验远不如五年前在南极失踪的那批人,您能否成功穿越、能否改变未来——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
“我知道。”他躺在伽马机腹部的舱房内,神情平静,淡淡地拒绝主治医生的提议。
医生收起两片神经舒缓素,耸耸肩,满脸不赞同。
“不,您不知道!老实说,我们不清楚谢先生为什么是第零代,他的母亲季昕固然是纯血的喀哲,不过怪物的遗传规律和人类一样,返祖是不太可能的吧?除非存在某种超越单体阈值的刺激。像是见到另一个自己,咳、之类的。
“还有一点。您改变的未来未必是您所希望的,必然发生的未来不可改变!我坚信如此。如果能改变,谢先生不会死,对吗?那么您说不定……就会离奇地死在时空缝隙里,或者原地爆炸哦。最糟糕的,也许您奋力挽救的仅仅是另一个星先生的谢宜,您白费心血。
“好吧,投资人坚持要去,我也拦不住。不过,您贴身戴着这枚宝石吧,万一有一刹那、我是说亿兆分之一的概率——您改变了谢先生的死亡,它会砰地消失的。”
他闭上眼,等研究人员接入系统,“我并未失败。”
Doctor许哈哈大笑,摘帽躬身致意,“好的,那么您试试看吧。在您手下干了五年,我已经快忘了当初小李先生是怎么邀请我加入组织的啦。祝您称心如意,我的先生。”
无法形容的语言在耳畔呢喃低语,模糊他的意识。
消毒剂的气味骤然消失。
天气正好,二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他的眼皮上。
一只足球朝他飞来,他没有动,就这么被砸中左臂、身体晃了两下。
红毛衣套白球衣背心的大二男生满头大汗,跑来捡球,“嘿哥们,球砸来也不躲躲嘿!没事儿吧您?要没事儿我可走啦?道歉过期不候啊。穿得还挺正式,哪买的西服啊?”
他侧脸看向体育馆旁公厕的玻璃镜,一言不发。
男生摸不着头脑,胳膊勾揽足球大步跑回足球场。
“欸,星陛宁?”古研所的朱老从男厕出来,擦擦手的功夫,与他正巧碰面,笑呵呵地说:“寒假怎么样?上次的课你表现很不错,嗯,我觉得跨学科还是很有必要坚持的,争取下一期多招几个理工科方面的本科生旁听才好。”
于是他跟着朱老去上课,课结束后照例要陪朱老吃饭。
学生们交流的声音、午后的暖风、路边簌簌落叶的香樟树……
仿佛与他隔着一层。
直到走上一个缓坡——
“谢宜。”
青年愣愣地嗯了一声。
世界重获色彩。
再次见到谢宜的第一眼,他就像被泼了一桶油,腐烂枯朽的身体在阳光下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饮鸩止渴,往复致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