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时，这位净心方丈正在大殿中盘腿坐于蒲团上闭着眸子沉心静气地对着庄严肃穆的佛像诵经。
大殿的佛像周围摆着整齐划一的鹤立龟背嘴衔莲芯顶端乃莲花形态的佛灯。
它们是这大殿里唯一的光，香火袅袅盘绕于这些亮起的佛灯间，随着一道推门的声响，这些佛灯晃悠了几下。
来人是个青年，他面朝里面的那尊佛像，背后是春日温暖的阳光。
他走到佛像前，郑重肃然地烧了三炷香，再回身经过净心方丈时，刻意地停下了脚步，衣袂跌落间上面的赤金暗纹如流水荡漾，此时的他面朝外面的白昼，身后陷在一片纵使有佛光照亮却是依旧昏暗的殿宇里，他嘴角勾起一个薄凉的弧度，眸子斜乜着那诵经念佛的净心。
旋即在这庄严肃穆且神圣的佛像面前，发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嗤笑声，“净心？你净的哪门子心？造成这样的局面，皆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诵经声倏忽间停顿了一息，停的时间太短，不仔细分辨是听不出来的，然而青年却是察觉到了，他收起了凉薄的笑，眼里载满了苦楚，“小傻子修佛修到对你动心为你入魔的地步，亦是他作茧自搏咎由自取吧，”
青年朝前走了十来步，堪堪要过门槛时，外面凉风习习将一片树叶卷进了他脚下，他拾起了这片叶子。
“你猜我方才在佛祖面前求了甚？我求佛祖，小傻子若有来生，不要再遇见你了。”
话音伴随着身影一道跨过那及小腿高的门槛，与此时来的白酌擦肩而过。
白酌自是听到了这句，他也一眼认出了这是当初扮成他样子骗那竹妖闻简上当的杨戬，只不过对方没认出已步入老年的他。
他步子稳而缓地走进殿里，如往日里来时那般先是上了三炷香，而后与净心一道品茶，他不懂茶，但想起敖仏离去时跟他说过要他每月初这日替他去看望净心。
来的次数多了，两个人从最初的默默无言，到现在净心除了为他讲佛之外也能闲聊几句民生，但唯独不聊各自的执念。
今日乃白酌最后一次来这了，呆的时间比往常要久。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有些事他尚未做完。
从寺庙离开后，他坐马车去了方天鹰家，方天鹰的父亲方弦在那场妖魔横行于人间的大难后，因身体有恙便退让了盟主之位，去颐养天老。
而武林之中早有不少人对这盟主之位虎视眈眈，江湖之中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向来不爱参与这些事的方天鹰为保妻儿柳紫映则选了个山高路远之地建立了一个坞堡。
白酌去前是提前去了一封拜贴，方天鹰、柳紫映知晓，早就令人在城门口接迎。
派来的人中还有方、柳两人的长子方宿，方宿如今亦到了而立之年，面貌仔细看还有些像柳不虞。
“外甥似舅，”白酌看了一眼他道。
方宿没见过自己的舅舅，但他娘也常说起，而这位就是他一直没能见上一面舅母。
他以为他会看到一个白发苍苍身型佝偻的老人，结果白酌下马车时揭开车帘的刹那令他震惊了一瞬。
对方虽有银发，可身型挺拔，面上处了眼角处有细纹，其余的看不出有衰老的现象，而走恣颇有仙风道骨的意味，这哪像个花甲之年的老翁？
他早听自己父亲言，这舅母曾修道，他当时还不信，如今瞧见完全信了则个。
白酌自不会空手前来，他备了不少珍贵丹药稀世珍物以及一两本失传的武林绝学，赠予方天鹰、柳紫映两夫妻与他们的三个子女。
他在方家待了两天，便启程去了白家。
白家对这个当甩手掌柜一甩就是数十年的家主仍旧抱着当初的敬仰。
对于白酌前些时日去信于他们的安排，虽有诧异但也是着手准备妥当。
“家主，打造棺材的木料乃最好的檀香木，现已摆在凌霄阁的内，白舒愚钝，冒昧问家主一句，这棺材是准备给谁的？”白舒小心翼翼地问走在去往凌霄阁路上的白酌。
白酌没有停下脚步，他穿过茂盛的竹林，轻言道，“为自己准备，方舒待我走后，将我葬于梨花村，切记。”
白舒顿时惊了，脚步随之停足“家主莫不是开玩笑？！”
一阵风袭来，吹的竹林沙沙声响，一颗颗雨珠从天而降，落在两人脚下的鹅卵石地面上。
大小不一的鹅卵石被这些突兀起来的雨水浸湿，白酌从袖摆下探出手心，接住，雨水滴入他的手心再从满载的手心流向指缝、腕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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