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太阳穴不合时宜的开始疼痛,似乎有一些画面想从缝隙里挤进来,颜凉不得不抬手按了按额角。
等他从短暂的耳鸣中回神,就见秦渊脸颊微红,他像是刚经历过一场长跑,呼吸与心跳都是肉眼可见的急促,光洁的额前挂上了汗珠,唯有一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眼里的期待与忐忑不言而喻。
颜凉:“……”他好像错过了什么。
所以当秦渊小心翼翼的问他“可以吗”的时候,颜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事实上,他从未真正拒绝过对方的要求,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无论是宁曦,还是秦渊。
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一个对自己而已很重要、重要到甚至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存在……
好像有什么开始复苏了。
是引擎咆哮时的怒吼,混淆着轮胎摩擦地板发出的尖啸,世界碎裂后又再次重组,血色浸满眼眶,就像这鲜红的玫瑰一样。
但是如今,没有高速行驶的车辆,没有虎视眈眈的凶手,有的只是明亮的灯光、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满屋的鲜花和一个……爱他的人。
秦渊用有些发颤的手捧起对方的掌心,眷恋地抚摸着每一个凸显的指节,颜凉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冷玉一般苍白的皮肤包裹着硬直的骨骼,却又带着一点儿不算热烈的暖意,让他有着亲吻的冲动。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从靠近心脏的衣兜里拿出那枚小小的戒指,皮质的外盒用完后随手丢入了走廊两边的花丛中,只发出了一点儿微弱的动静。
也就是这点动静将颜凉从那突然涌上的回忆中唤醒,他缩了下手指,避开了那代表誓言的戒环。
“等一下……等一下。”青年微闭着眼,用指腹轻推着鼻梁,片刻之后,他像是终于思考完毕,深吸一口气。
“你刚才的话……可以再说一遍吗?”他看着面前有些无措的秦渊,柔声开口道:“我想再确认一下。”
“颜哥,我……”秦渊一不小心咬破了舌头,他仓皇地吞咽下嘴里的血沫:“好、好……只要是你想,说多少遍我都愿意。”
说完这句话,他后退一步,回到最开始的位置上,深吸一口气。
当那种随着心情起伏而无意识流露出的青涩沉淀下来,端起一副正经的架子,似乎又从那个和连一句“喜欢”都要含在嘴里犹豫半天的宁曦,变成了那个可以毫无顾忌向媒体公布心意的秦总。
“颜凉,我喜欢你。”秦渊斟酌着用词,那双曾经充满着阴郁与暴躁的眼睛里闪着不一样的光,像是在虚无中漂浮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他小心翼翼握着颜凉的手,声音微有些沙哑,却无比庄重:“不是对于兄长、也不是玩伴,而是真正的、来自一个男人所有的爱——这么说虽然有些肉麻,但这的确就是我此刻的心情。”
“过去的几年,我们之中掺杂着种种误会,我的精神状况……也有一些问题,所以我对你很不好,甚至是非常坏。但现在所有的误会都解开了,我也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心意……我后悔了,而且我不想逃避、不想给自己找任何的借口。我对不起你——我想补偿你,和我喜欢你并不冲突,因为这些加起来就足够填满我的余生。”
“——而下辈子,我想和你一起度过。”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黝黑的瞳仁深情而专注,像是要将眼前人都吸进去。
“你拒绝我,也没有关系。”在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秦渊再次开口:“我知道我不够好,也知道……你可能还是把我当成弟弟去看待,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我今天、今天只是想告诉你这些,我喜欢你!不管是秦渊、还是宁曦……他们都是我,所以这不需要纠结,因为我就站在你面前。”
在鲜花的簇拥之下,他张开满是汗水的手掌,露出其中那枚被体温浸染了的戒指。
“你、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誓言的信物。”到了现在,秦渊又有点儿紧张了,连忙暗自掐了把大腿,却仍有些语无伦次:“我曾经骗了你很多,也瞒了你很多……还把你关在山上的别墅,切断所有对外界的联系。所以现在,我不奢望你的回应,我只是……只是想要一个机会,哪怕是施舍的也好,只要你给我一点儿希望我都会牢牢抓住……”
颜凉舔了下嘴唇:“……先停一下。”
他不等对方惊慌,又紧接着开口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秦渊有点急了:“当然!我……”
“哪怕我接近你是早有预谋,哪怕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不在乎……”颜凉的语气有些古怪,他微皱着眉,用一种罕见的、生涩的语气,去一点点剖开粉饰之下,自己那不见光的、扭曲的内心。
其实他没必要这样的。
其实就算瞒一辈子也不要紧,事到如今,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但又似乎,在颜凉那贫瘠的、扭曲的世界观里,似乎又有那么一点儿趋于正常的角落中,似乎也寄托着一份勉强算得上“纯洁”的东西——是坦白的、无私的、不计回报的。
如今看来,那便是“爱情”。
“我最开始接近你,只是因为你长得很像宁曦。”他缓慢地说着,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汗毛倒立:“但是除了长相之外,就再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了……”
“再加上,我确实需要一笔急用款。”说到这儿,颜凉甚至笑了笑:“不得不说你出现的恰到好处,我甚至没有拒绝的理由。”
“从那之后,所有你自认为的“伤害”,其实对我而言都不值一提……啊,忘记说了,我这个人可能是从出生以来就有点缺陷,感受不到那种……嗯,那种很激烈的情绪——所以,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我没有走,单纯因为我不想逃。”
说到这儿,他似乎又有点自傲似的,眼睛弯成了一堆月牙:“不然你以为,你真的关得住我吗?”
——以你对我的感情,只要我适当的“自残”一下,你就心疼了。
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出口,而是顺势换了个话头:“所以你对我的那些愧疚也好、后悔也罢……其实都是没有必要的,我走到今天这一步纯属自讨苦吃,我想留住你,用更偏激、更扭曲的手段——”
后面的台词无声消失在喉咙里,颜凉张了张嘴,第一次语塞了。
他从没试过这样的剖白,更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因为他甚至自己的阴暗与不堪——只是如今在这里,在那人历尽千帆后重归干净的注视下,在数千朵玫瑰的簇拥里,他无法再云淡风轻的扯着谎、再若无其事的接受那枚戒指……
因为那不仅仅是贵金属制成的戒环,那是秦渊的一整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