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翟还从没见过他这么虚弱不堪的样子,不由鼻头一酸。在他心里,世子好像总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既温柔又严厉,无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一眼便能从庸碌的人潮中将他识出来。
可人终究都是凡胎肉身、血肉和成,纵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时候,可一旦生了病,都会露出脆弱的一面,像猛兽停下来舐伤,不经意从锋牙利爪间露出柔软肚皮。
江奕涵勉强勾了勾他的手指,声音逐渐低下去,“别忘了……你保证过的,还有……”
胡翟俯身贴近,几乎要屏息才能听清他说的话。
“……别留这儿,晦气。”
吩咐完这两句话,江奕涵分明想等到胡翟一句回复,却感到右腿一阵滚烫的酸麻,整个人仿佛被万千条沉重有力的藤蔓拖着,拽着,毫无抵抗之力地滑入了无边的柔软与黑暗之中,有淙淙的温热水流从他身上拂过。
不知多去多久,他浑浑噩噩地挣扎醒来,烛火昏昏,胡翟正拿小勺往他嘴唇之间喂着汤药,眉头紧蹙,神情焦急,似乎下一刻便能哭出来。
见他睁开双眼,胡翟一惊,急急地说着什么。
江奕涵感觉自己仿佛仍处在那静谧的河面之下,双耳嗡鸣,听不清他说话,只勉强捕捉到发热两个字,又再次昏睡过去。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想,为什么不听话?沾了晦气,传染了怎么办?
地狱之火顺着结实的藤蔓直接烧到他梦土之中,这次阖上双眼,除了长久镌刻入骨的疲惫,他什么都感受不出。
四下人寂,已是寅时,胡翟为江奕涵换了一块湿凉的新巾帕敷在额头,静静扫过他苍白的薄唇,几不可查地轻叹了口气,低头趴在床侧。
他才不怕什么晦气,从头到尾一直守在床边,因此入夜后世子刚开始发热他便察觉到了,赶紧将刚睡下不久的顾安又叫来,煎了三服药下去才见好转。
深夜寂寂,一豆烛火,距离不过方寸之间,能听到江奕涵略显粗重的呼吸。细想来,他们竟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相处的时刻了。
西南战事刚毕,世子这是朝夕之间被这段时日积攒的压力和疲累一起击倒了,借着疗腿之故全爆发出来。
胡翟轻轻摩挲着江奕涵指尖的茧,想起自己剪断细绳缝在他脖套中的四面佛佛牌,竟终究没能保他万全。
正出神,屋门忽然被敲响,宫中规矩的三声,很轻。
胡翟走去开门,见到来人,不由微微一怔。
长廊上斜洒一片清霜,将女子眼角纹路映出浅浅的阴影。未料此次寺庙一行,竟为她眼角眉梢平添了许多和气。
她蹙了蹙眉,紧抿下拉的嘴唇仍显出些许倨傲,“听阿秋说,是你求王爷将我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