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潭颤握指尖,心中蓦而恸切。
曾几何时,金凝说过与此相类的话。而后她仅仅活在他的记忆中,再无法以双手触碰。所以这一次,纵使许诺再怎么情真意切,他也不会放任席墨步入死亡之流。
这孩子已经死过一回。够了,足够了。
余下的命运,由他们一起承担。
空中阴云忽如潮叠,整个溟海的气温陡然降至极点。
“于短暂中见永恒,是为不朽。”
江潭挥袖成风,拂散幽霾。袖尖但起怒岚,须臾间便倾飞雪于长天,并焚烟鬼火痴缠纠结。
“于永恒中见短暂,亦为不朽。”
江潭步冰履霜,运千钧之力,从容行至席墨面前,透过他的眼,凝着他的心。
“我在此,你在彼,即为不朽。”
席墨静静回望他。
“这是我允诺的不朽。”江潭决然道,“席墨,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师父,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席墨睫羽颤颤似风蝶,面上笑容端静,皮肉逐层消融,“之于你是生,之于我是死。”
缄默片刻,江潭破开指尖,血若洪流,凝练成气,徐徐向席墨体内渡去。
他的血乃三界至寒之物。唯有这点天上的寒意,才能与来自地心的火种对抗。
“但我想你活下去——与我一同活下去。”江潭说,“这是我对你的许诺。席墨,和我一起活下去。”
他摆落衣角,堪堪坐于席墨对面,见那凝金眼底星光渐散,也不知听不听得见自己的话了。
“我就在这里,等你醒来。”
说着忽觉眼边一凉,一粒雪珠滚过冰层,尚未碰到席墨脚边便蒸融成烟气。
“待你醒来,我就停了这场雪。”
可是席墨已经没法作出回答了。他的舌头与口腔融在一起,再说不出半个字。
他只能望着江潭。
长长久久地望着他。要把他刻在眼底,铭在心尖。
一如往时,一如明朝。
东海之东,日升之处,黝黑的海水渐渐被纯白的雪幕蔽覆。
席墨与江潭隔着一个世界对望。很远,又很近。
这般无声的凝视,宛如天地初开,鸿蒙初落。
那时生死未分,冰火未离,爱恨未明。
黛莲荡于星海之央,他与他和合一体,并不知晓宿命之美,壮烈如斯。
亦同昼夜。
自古两难全。
自古相交缠。
那之后又过了许久,风雪仍旧未停。
如果有生灵能够穿过那暴风雪看上一眼,就会发现,重新浮出海面的风涯岛上已然没有人迹。
一尊漆黑的界碑代替了鬼门遥遥伫立在两界之交,不再是分隔,而是连结。
但这场笼罩了整个溟海的雪,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了。
又仿佛因着这雪势,那一年的春天,比以往来得更迟一些。
然而漫漫严冬中,万物皆已悄然待放。
正如生命会在死亡中守望春天,爱在希望中焚烧后,自由的火种将化为星辰,在每一个长夜里不朽。
作者有话说:
玉京仙侣,同受琅函结。风雨隔,尘埃绝。霞觞翻手破,阆苑花前别。鹏翼敛,人间泛梗无由歇。
岂忆山中酒,还共溪边月。愁闷火,时间灭。何妨心似水,莫遣头如雪。春近也,江南雁识归时节。
——《千秋岁·玉京仙侣》宋·晁补之
【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