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是如何看我呢?”席墨倾颈支颌,“你刻于我时,我亦将刻于你吗?”
“嗯。”
“我明白了。”席墨恍然悟道,“师父心里一直是有我的。”
江潭点点头,就看人顺势往怀里倒来,语气愈发软和:“对了,先前我说谎了。其实我身上还有龙性,师父的威压仍是能管住我的。月下那次灵震看似无效,实则是我以莲心全力抵挡的结果。只为藏好破绽,防止师父到鬼界后忽然出手打断仪式罢了。”
他叹了口气,“可事到如今,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我还是要怕师父,想想就有些不甘心啊。”
江潭呼噜着他略显凌乱的头毛,权作安慰。
“好不好摸?或者更喜欢奶狐狸?”席墨微笑着回蹭他手心,“反正我喜欢雪滴这名儿。这么一加起来,我的名字都算是你取的了。”
“嗯。”江潭用力摸了摸他的发顶。
“趁着时间还早,我同师父说说鬼王一脉的事吧。”席墨倚在他臂弯之间,眼波流荡如秋水,“我知道师父想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这些事如今可只我一个人知晓了。独此一家,过期不候。”
他将套着雪松戒子的手指递到江潭唇边,见人垂眸吻了一吻,当即露出计谋得逞的满意笑容。
原黑月之下,仙人体内诞生的,本该是自由的风声与希望的火种。
纵然是虚妄也要化风遨游,纵然是死灰也会复燃成光——这即是仙人留与世界的风与光。
可是晏兮与徒离分别之始,皆对此谛无从领悟,这便酿成了最初的悲剧。
而后自由为权而拘,希望为利而噬。二者相杀,三界同殇。
东海一役后,界界相阻。鬼界独失生灵之源,其内生气亦渐消耗殆尽。鬼众如断魂脉,备受煎熬,日夜涕泣,冲撞封印不得,又被归墟之中鬼王四散的恶念所染,如沙入涅,逐生魔意。
近百年前,鬼界渐渐沦为魔域。因吞噬晏衣而散尽怨气的徒离恢复清明,明白长此以往,必生大乱。即调动体内残存的最后一缕仙魂,撬破灵钉,屏除神识,穿越心门,投生于人界。等待那未知的传承者,有朝一日启开封印,继承往昔记忆与天赋使命,重新连通三界,使生死两气再度交汇,消弭灭界之劫。
“师父可知为何妖王一系中,唯你一人能与晏兮比肩?”席墨神秘兮兮道,“因为你体内融入了人血。人,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他眼中笑意曲然,指头堪堪按在江潭唇上,“这是徒离于墓中勘破的晏兮之血没落的原由——真仙所诞即为人之表态,仙家之后当融人血才能激发最大力量。”
江潭稍作思考,发觉的确如此。晏氏历代皆秉奉族内通婚,只有晏青一人为复仇嫁于外族。而青鸟纯血在昆仑一役中全部覆灭,唯余一名混血子将日之灵脉传了下来,成就了此段因缘。
“我身上的鬼气是徒离化魂凝练出的残华。它追着问虚与放勋的气息而去,终被那粒曾辗转于二人之手的石丁香吸引,降于我娘亲体内,顺理成章地养出了鬼王的继任者。”
席墨指尖施力,将江潭浅色的唇瓣越描越深。
“初受徒离传承那时,我说要你杀了我,确是因为看见了关于过往的一切记忆。也就此清楚从前鬼气出窍而我失去意识的那些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席墨顿了一顿,面生戚意。
“师父,席家灭门之事另有隐情。起初昆仑来人并未动杀心,只要我全家入祁连世代为奴。我父不允,为首妖修便以我性命相胁,作势要将我当场斩杀。而我窍中鬼气会在致命之难临头时如刃出体,进行无差别屠戮……所以我一直要找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我自己啊。”
江潭不想此事原委竟曲折如斯。转念之间,又恍惚暗道,父王最后下达的原来并不是屠杀令么。
“我本该死的。但如果在祁连山下死去,我只是一个彻底的魂皿,不会有这其后种种。不会再遇到师父,也不会再感受到爱。”席墨深吸一气,“所以,师父,谢谢你。”
“谢谢你救了我无数次。也谢谢你为阿娘做棺椁,替我葬了她。”他眼底悦意如缕,点恸成金,“谢谢你,江潭。虽然我的心再也不会跳了,但如今因为你,我仍能感受到活着的温度。”
席墨扬起颈子,将死之人寻求甘露般印上江潭的唇。
“过去我认为最大的遗憾是人与人之间无法感同身受,但最大的幸运其实莫过于此。”他啜着他唇尖凉意,吮出一缕莲花的香气,“我想同你分享我一切的快乐,但不想让你感受到我哪怕一丝的哀伤。”
他离他极近,却再舍不得闭眼。
“师父,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了。”席墨握落一把星辰,一粒粒缀在江潭披霜盖雪的发丝间,“你看着我,我就能忘掉全部的苦难。”
江潭便捧住他的脸,认真看他。
“虽然怕痛,但我知道你在爱我,也将一直爱我,那我永远都不会怕了。”席墨略一侧首,将唇畔靠着的指头抿进口中,咬下那枚千秋戒,含在舌下,浅浅一笑,“师父,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他自怀中摸出一只剔透的墨玉匣。
“等西天那颗长星坠落后,你就从此出发,将这魂匣交给掌门。这里头盛着五只生魂。因灵魄尚未散去,故可得更生。”
熔金瞳中浮影晃晃,酿出几许暖意。
“师兄的魄纳于师姐的绝思刀中,只要与魂相融便能苏醒。曲家与余家四魄皆被昆仑冰棺所固,虽不如生时齐全,但遗体之中应有存余。凌枢长老理当知道,只要炼出一具肉身,他们就都能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