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6 转角遇到爱
因距出洲已逾半月,掌门时不时便要吊起一副危在旦夕脸,心惊胆战地跟在江潭身边蹭吃蹭喝。
再次见到曹都时,两人正在岐山城最有名的八宝楼里闲坐。顶阁所处,桌椅俱是上好的梨花木。临街支着一扇通透的大窗子,用冰绡一隔,正午酷烈的风转而凉飕飕地往里灌,别提多舒畅了。
曹都热气腾腾地冒进来,两手空空,十分自信地行了一礼,“主上,右宫主说迷咒已解,要您安心去蓬莱做客。等您到的时候,崔姑娘应该已经醒了。”
“这么神奇?!”掌门放下半碗酒麸子,勾着胡子尖咂摸道,“那若是没有醒,你们宫主还管不管了?”
“这…自然是管的。”曹都去看江潭,冷不防给一坨毛团子砸在身上,骇了一跳。
却是强行忍住没动。
尚未瞥眼,就觉雪滴踩着自己个儿的肩膀窜到了江潭怀里,茸茸一团,瑟瑟不已。
原来小家伙方才贪凉,扒在吱吱悠悠的窗扇上迷瞪着了。这会儿风大了些,一气给它呵了下来,正中红心。
小狐狸将人砸了个七荤八素,自己还委屈得不行,只把脑袋埋在江潭臂弯里,呜呜叫个不住。
曹都当真是哑口无言。一面咕嘟嘟灌着掌门指来的凉茶,一面偷瞧江潭和雪滴缠缠绵绵。只见雪狐哆嗦个不停,一身白毛快给抖散了似的,任江潭如何抚弄也不得劲。
江潭觉出些许不对。正欲凝气注入雪滴脉中探察,但觉外头骤然坠暗,狂风怒起,吹昼作夜。那绡帘登时晃作一片鬼魅,摇荡之时谲影蹁跹,颇有遮天蔽日之势。
街上传来山倒般的惊呼,惶怖震畏乍如岚霭开阖,乘风蔓延。
三人朝外一望,见那帘影披拂间,朗朗晴空已给大团浓墨浸了半头,高悬正央的太阳如经乌云吞噬,一点点没了踪影。而后,一弯新月在无边寂黯中洗出虚弱一痕。风声呜咽中,那抹苍白弧勾逐渐凝实,焕出奇丽皎芒。
江潭一顿,当即道,“曹都。”
“主上,我在。”曹都已捻出一粒夜光石举在面前,眉宇煌煌地瞪着人。
“情况不对,我要去风涯岛固阵。”江潭抽出千秋剑,催作蒲团宽窄,率先踏了上去,“你回昆仑,或待在此处。”
“主上。”曹都一梗,往前一步,凑在窗旁,“属下曾听闻祖上旧事,道宗主座前之首,必为伯劳一族。虽然主上不做宗主了,属下…唔!属下还是想秉承祖志,遵循传统。”
这番话说得极真挚,一双琥珀色眼瞳映着身遭光影,确是令江潭想到了金凝。他将人眉眼细看一回,果觉那睫羽微挑间,有着伯劳一脉相承的凛然英姿。
不由凝神。暗道此事恰似当年重演。正如鬼气倾覆时,江铎携金凝同往蓬莱,与崔睦携手镇徒离于东荒。
这一下,再无法说出半句拒言,只点了点头,“随你心意行动吧。”
曹都那笑刚咧了一半,江潭即觉肩上一轻。趴得好好的狐狸团子不知怎么滚落了去,照直往楼底下坠,给旁的掌门一道云袖甩去裹作一包夹心软糖,方才好生提回了臂弯。
再揭袖时,三人齐齐一怔,见小狐狸似是痛昏过去,七窍皆开始淌黑血。
江潭眼色微沉,立即护住它心脉。那头曹都化了原型,清唳一声,将江潭与掌门一并托了,疾速向风涯岛而去。
如此不眠不休地飞了三日,至勃海湾时,累脱了形的曹都就与依然昏迷不醒的雪滴躺在一处,换江潭御剑。
又五日后,仙洲在望。
而顶上月色无比皓皎,正呈圆满之相。
如此再一日,掌门已逐然恢复生机。刚过蓬莱外岛,当即腾云起雾,转簇着几个一并往东行。又在靠近见诸峰时,将一群人碰了个正着。
“哎呦,小知衍,何事居然惊了你的大驾?”掌门乐呵呵将对面四只一道裹进云中,加速飞移,“还有致轩和沛儿,你们带着傻狍子这是打算寻宝去吗?”
鹿蜀还没骂出声,已给乔沛一把捂住嘴巴,“掌门,见诸这边刚接到凌枢长老急讯,说鬼门不稳,要小师叔去看看。刚好我们都在,就干脆一起走了。”
温叙懒洋洋垂着眼,“还没睡醒,烦。”
“再烦就要永远这么睡下去了小祖宗!”掌门抬抬下颌,“你看这月亮,眼熟不?”
温叙慢吞吞仰了眼,“嗯,还没黑。”
“行了,你睡吧。”掌门一团云贴心地将人裹住放倒,只露了个面无表情的脑袋来瞪着自己,方才转换一副和蔼笑面,道,“致轩,一会儿出了蓬莱洲,你来御风好不好?”
丁致轩当然点了头。只很是迟疑地看着与两只动物坐在一起的江潭。
“怎么不认识啦?”掌门一勾胡子尖,“哎是了,你们好像并没见过啊。来来来,同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后山鼎鼎有名的江潭长老,去昆仑驻守五年,摆平了一堆破事,现在回来继续归隐生涯了。”
丁致轩:?!
他稍退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掌门上下打量一回,似是在确认真伪。
“别看啦别看啦!再看给你丢到后山和老祖宗相亲相爱去了啊。”掌门笑眯眯地远眺,“嗨呀掌门人御风真是太快啦,可下要过算机了。来,小伙子准备好,一会儿就靠你接力咯!”
丁致轩转看乔沛一眼,见她点点头,便尽力收回目光,笔直地站到前头去,心有旁骛地祭出了月弓。
空中满月渐渐盈黑。将近岛畔那第七株云浮木时,整个溟海开始鼓噪。
江潭蓦然觉出不对。
天上尚有微光,地下黑色却浓如烟霾,只一眨眼的工夫,周遭一圈人竟都已不见了。
他呆了呆,刚刚护住还能瞧见的狐狸与伯劳,忽闻天地轰鸣如裂。
鬼门……碎了。
他心尖一抽,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耳畔鬼哭如潮,凄厉哀缠,摧肝裂胆。江潭凝息定神,抹开千秋剑,一道黑火荡平足下骸涌。旋即落在海面,一步步朝风涯岛走去。所踏之处皆凝薄冰,将黑水之中试图抓挠衣角的白骨尽数冻结。
然而太黑了。他压根看不到风涯岛在何处,只能凭借阵法中残存的血引确定大致方位。
江潭慎然前行,蓦闻一派混杂之中响起两声敲击。那声音极轻,却分外清晰,甫一落成即有通彻三界之威。
一击毕,悲哭嘶嚎立时散去;二击毕,沸腾的骨骸寂然下沉。
风平浪静。
静若山海阒灭。
黑月起,永夜临,灾厄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