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墨知道,那眼中之穴凝定前,徒离全身的骨头都已拆净,唯一副空荡荡的皮囊埋在龙筋里头,早给龙气腐蚀殆尽。
凌枢此行,正是要去墓中查看九枚灵钉的位置是否有变。
金钟停在归墟口时,温度已非人能抵。就算隔着一层绝妙的结界,众人的牙齿还是不自觉咬起了轻颤。
他们眼看着青鸟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一柱淡芒直压深处,疾速坠往传闻中并不存在的尽头。良久之后,那随了一路的青晕流尾散羽般抖作无数破碎星点,往深之物,再不可见。
“归墟真的无底啊。”乔沛小声道,“还想能顺着这条光道看到底呢。”
“可怕,小爷有生之年居然要见列祖列宗了。”鹿蜀按不住皮间颤栗,哆哆嗦嗦道,“几位有没谁不去呆在这儿打掩护的,算爷一个。”
“就算你一个。”席墨作势抽剑,“想落在哪儿?我送你过去。”
“别别别,你还不如直接恁死爷得了。”鹿蜀尾巴一卷,唰啦几下将乔沛的胳臂缠了个密不透风,“小爷就那么一问,不劳大爷您费心了啊!”
“都靠拢些,不要喧哗。”凌枢将金钟一缩再缩,勉强容得几人抵肩而立,“下去后结界仍由丰山主掌,更要得诸位全力支撑。归墟是万象之源,灵流紊乱,间有寒暴火雨,活物触之即灭。大家随机应变,看到结界有损及时修补,不要将生气外泄,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得啦老鬼,就知道吓唬小孩儿!”丰山小小一只快被挤没了,正摇着手抱怨,就给乔沛一把抱起放在了鹿蜀背上。
“哎呦呵你这丫头片子……”
“长老。”一旁席墨就压低声音道,“这么喧哗,当心给鬼吃了啊。”
丰山偏头一看,席墨也同自己一样攀在别人背上,不由冷嗤一声,“歪歪斜斜,没个正形。”
席墨一挂披风般裹着江潭,脑袋搁在人肩上轻笑,“长老别酸了。师父是关怀我没处站,特意准许我靠着呢。”
“小子别显了。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你侬我侬,一股子断袖味儿都呛到老子眼睛了。”丰山当即开嘲。
“长老果乃明眼人精,可不就是断袖么。”席墨笑意愈浓,伸了指头去刮江潭的脸蛋。
江潭正想着鬼王墓的事,给人戳了几下都没反应,看得丰山暗暗称奇。
好在他脸上按满席墨的指头印子前,凌枢便催动金钟沉入归墟。钟声一荡,驱散四遭蠢蠢欲动的鬼气,江潭思绪亦定,转手将席墨扯下来,“站好。”
席墨乖乖站好,不再造次,只指头抓着他腰带不放,仍同那时初拜师门的小孩子一样,状似怯生生的试探,实际满心满眼都是志在必得的算计。
凌枢辨识超群,只凭借当年问虚子一番嘱托,不必旁的提点便寻到了鬼王之墓。
墓口封石俱为龙骨所铸,其上灵纹如织如覆。只消一眼,江潭就认出那是江铎亲手所设的移山填海阵。
“我来。”他淡声上前,咬破指尖,以血为笔,绘出了阵中太阳的位置。经此一点,青鸟隐日纹幻作青鸟扶日纹,流光一荡而过,那封石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显出一方黝黯的深窟来。
此墓不依常理,无设墓道,若掌灯执亮,站在洞口即能览遍内中全貌。
席墨挤在江潭身边,指尖刚擦出一道灵火,肩头就给凌枢拍了一拍,“你来殿后。”
“啊?”席墨很失望似的落了掌去,侧身给凌枢让出一道,又将江潭腕子捉了,蹙眉道,“师父。”
江潭给他拽着扯在一边。丁致轩见状,一言不发地跟上了凌枢,再后的乔沛牵着鹿蜀,尽量目不斜视地经过,唯鹿蜀和它背上的丰山一脸讪笑,斜瞄着两人走了一路。
“啧啧啧还在这依依惜别呢。”临入洞前,丰山终没忍住,“赶快走吧赶紧的,让你殿后不是落后。”
席墨牵着江潭踏上洞口,无辜微笑道,“有什么办法,长老走得太慢,我只能先在一边乘凉了。”
话音刚落,那金钟陡然缩至拳头大小,直直朝着洞心那点萤火般翕动的幽光砸去。
丰山瞳孔一缩,即听凌枢痛苦道,“都别动。”
众人顷时伫在当地,静待吩咐。然凌枢喘息几声,尚未开口,四侧蓦而弥开一股极为浓郁的莲花香气。
不知何时,墓穴外已悬了一盏硕大的玄莲,风雨不蚀,遗世独立。
从中传来一道缥缈且沙哑的声音。
“百年且覆,终得会晤。吾魂之皿,别来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