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墨凑过来戳他眉心,他一拳挥去,被人躲过了。
“我自小不曾见过我娘。”江潭一字一顿,语气生硬道,“我没有娘,也不想别人叫我阿娘。”
席墨顿了一顿,倏然笑起来,“可是师父,我不是别人啊。”
“我是席墨,席存白,而今这世上你唯一亲近之人。”
他唇角噙着一丝缱绻,“独为你所护。”
他往前走,“独为你所憎。”
他将江潭圈在怀里,“独为你所爱。”
“休得胡言。”江潭眉心深蹙,并不挣脱。
“我所言属实。”席墨挨着他耳尖窃窃道,“师父你莫非忘了,这长夜之境中唯有心意相通者,才能毫无保留地向对方展示自己最珍贵的记忆?”
他笑意愈深,“看到你如此珍爱阿娘,我好开心啊。阿娘在天有灵,看到你我定了终身,一定也会开心吧。”
“鸳侣对拜,送入洞房。”
曹誉的声音遥若云端之风。而这祝声一起,殿中之景随之拂散,再凝已是千碧崖府的内室。
镜前案上摆着一壶桃花酿并一对匏樽。
席墨顺手提了那壶,坐在床尾将樽斟满,递向江潭。
“师父,我们成亲了。”
江潭接过酒酿,未置可否,只坐在床头与席墨碰了樽沿。
“
第一杯,敬祁连初遇。”
花酿甘醇,匏樽苦涩,入口滋味奇异,别有一番风情。
席墨并没有只饮一道的意思,一气尽底,再度满上,笑望江潭。
江潭瞅了瞅这二寸长的樽口,跟着喝了,却因前车之鉴分了几口徐徐咽下。碧底方出,略一晃眼,酒液复满一樽。
“
第二杯,敬蓬莱再会。”
席墨看对面神色依然清明,脖颈面颊却腾起淡淡红晕,心中不禁泛出涟漪,又一气饮尽,冲江潭展颜一笑。
江潭抿着唇,喝了两口就觉呼吸发烫,烤着了手指。但还是咕咚咚地随着尽了底,甚至主动朝席墨递出了匏樽。
“
第三杯,敬昆仑重逢。”
席墨很快喝完樽中酒,笑吟吟看江潭双手捧着樽,艰难地吞下最后一口桃花酿。继而垂着眼,往榻角柱上靠了靠,才算坐稳。
此樽既毕,江潭便打住了,稳稳地护着他的匏樽,任席墨怎么哄都再不喝一口。
席墨叹了口气,眼中笑意如酒氤氲,愈晃愈浓,遂自斟自酌道,“师父觉得这酒好喝么?”
“嗯。”江潭勉力抵消着酒意,还算能答话。
“我却觉得苦了。”席墨笑了笑,“但比起心里头埋着的,嘴上这点又算什么呢。”
“嗯。”江潭又应一声,始觉下巴给一根手指挑起。他抬了眼,见席墨直勾勾冲着自己笑。
“师父不知,我此生八苦,原皆是你。”
一滴丁香般的泪坠入江潭樽中,轻似无物,恍若有声。
“生是你。病是你。死是你。求不得是你。怨憎会是你。爱别离也是你。”
江潭瞧着席墨,怔忪半晌才似捡回了思绪。他捻起那粒石丁香,见眼前景象逐渐洗作融彩泼作浊墨,知晓蜃乡差不多就要解了。
“师父,你既然肯喝酒,就是许了我的意思。那我们……”
江潭听了这话,敛袖起身就往外走。
“师父,你去哪里?”
席墨唤他。他不应。
席墨看人都站不住了,摇摇晃晃的,只能跟在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走着。
江潭起冰封住石丁香,想过了妖界再还予席墨。
虽说喝了合卺酒,但再往下一步,却是万万不能了。
这么想着,江潭在袖子里摸索起来。
他本想用星梭一试,但摸了半天什么都没寻到,也不知放在了哪里。又觉浑身骨头正一根根化作熔岩,既软且烫,索性脱了外衫抖了一抖。甫一动手,发觉那地洞又回来了,便拎了衫子,醉醺醺地踩着逐渐散去的幻影碎片往暗河边走。
此处已距河水很近了。
他走着走着,浑不觉自己顺着水流从一处隐蔽的洞口走了出去。
星河璀耀,绚若清昼。
江潭摇摇欲坠地走在旷野的风里,觉得今夜的星辰亮得刺眼。
不远处隐隐淌着一斛流金,在澄明夜色中碎阳般曳动。
他想那就是胡杨林了。
行至近前时,江潭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枕在一段倒陷的胡杨木上,以袖遮眼。
终于结束了。他想,又一场荒谬的婚事。
虽然席墨看上去真的很开心,但这只是为解蜃乡的权宜之计。
不行就是不行。
席墨见人倒了,慢慢走过去,俯腰贴近轻声道,“师父跑了这么远,我唤你也不应……难道是想在这里圆房?”
江潭不出声。
席墨将他的手拉下来,看他眼睫颤得和那雪片似的,不禁凑上去吻了吻。
江潭还是没反应。
席墨却有反应了。
他喝的酒比江潭多,此刻看人烧红的面颊也觉出一丝不妥。
“师父。”他伸出手去,抚摸那坠了夕霞的醉靥,说出口的话却是,“那就在这儿啦?”
江潭睡着了一般,鼻息却微促着,像是在装睡。
席墨低低笑了一声,一把抽开了他的腰带。
而后便好似跋涉过千山万水,见到了沉入梦境后,落在指尖的
第一朵雪花。
那雪渐渐被他揉成了一汪雪淖,泥泞潮软,污浊不堪。
席墨跪在沙子上,深深颤栗着。
非常暖和。太暖和了,像是在烧。
“师父……江潭。”他说,“我们在一起了。”
他说,“你怎么这么烫。”
他说,“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