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难道我不是你的小可爱吗
江潭喝着水,无暇顾及席墨在后头嘟囔什么,却听人着意放大了声音,一字字道,“师父,都到了这个地步,若你还是不想杀我,肯定就是喜欢我了。”
他略一止顿,稍稍侧了脸去,“你再如此说话,不想也要想了。”
席墨轻笑一声,“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嘛?还是一个外人都能同你说清楚了?”
他主动提及,江潭也不再迟疑,“过去的事你都知道了。”
“对啊,师父的过往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席墨言之莞尔,“要不然你可以猜猜看,咱们重回后山那时,不明真相的我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
江潭心底敛出一点异样,“你为何要那般待我。”
“因为我喜欢师父啊。”席墨堂而皇之道,“难道我还会与不喜欢的人天天腻在一处不成?”
江潭想,这不是喜欢。
当年江杉实因明姬之死懊悔不已,甚起了毁印渡界向药王寻援之意。而江潭对此事的反应是:父王的后悔都是假的,等人活了,他还会再下死手。只要有
第一次,便会有
第二次。
所以曾夺一命的人对着他说喜欢,他并不能轻信。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至少是不会下杀手的。”江潭思忖道,“席墨,你可能弄错了。”
“师父这就狭隘了。爱有许多种,你的爱是生,可我的爱如死。”席墨想了一想,“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恨比爱更长久,死比生更接近不朽。我若是想要一份长长久久接近不朽的爱,那这样的爱里必然不会只有爱。”
“嗯,没有人的爱是相同的。我们的理解也并不一致。”
“所以是啦,你认为的爱是不会伤害对方。但对我而言,这实在过于纯粹了。因为我喜欢你的同时,甚至还想杀死你。”席墨眼神诚挚,“我这么说,师父理解了吗?”
“明白了。”
“怎么,理解但不接受吗?”席墨叹了口气,“这么说吧,你不在的那个时候,我开始分不清爱恨,又逐渐分不清死生。后来我发现,它们都是一种东西。”
“爱是爱,恨是恨。”江潭凝然道,“爱恨不尽同,死生不相与。”
“爱非爱,恨非恨。”席墨挚笑道,“爱恨皆为一,死生亦如是。”
江潭怔了怔,“你如此理解亦无不可,只希望你不要误认,免得做出自己后悔的决定。”
“怎么,师父是怕我会反悔?”席墨眨了眨眼,“若要反悔,你说要同我恩断义绝那时候,我亦会与你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现在再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他说,“早都来不及了。”
“只要活着,万事不言迟。”江潭眼中映着火光。
“是么。”席墨目光亦灼灼,“那师父可还喜欢我?”
“……我们所言之物或不为一,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是不喜欢了吗?还是说,已经开始恨我了。”
江潭考虑了一下:“……大概是恨吧。”
“好,那你才正要开始爱我。”席墨微笑道,“最起码,我知道你没有恨过别人。”
江潭不由一顿。
“师父,我们慢慢来。我会说服你的。”
江潭并不觉得席墨能说服自己。况且说服与认同分明是两码事。
他一面吃松卷,一面看席墨撩着冰水擦身子。人表演一般磨磨蹭蹭地搓洗着,压根不担心那河里头会忽然窜出个妖怪将自己叼走。
江潭喝足了石乳,一袋白樱子干快吃到底时,席墨终于弄了干净。他慢吞吞换了套衣服,坐回火边烤头发,又摸出支窄瓶来,冲着江潭晃了晃,倒出一粒药丸吞了。
“我还是觉得好苦。”席墨眯着眼道,“怎么回事,师父的血明明是甜的。”
“你修了鬼道,味觉自与常人不同。”
“这么说来,还好我修了鬼道,要不以后都得靠你养着了。”席墨盘算着,蹙了眉头,“就一套功夫学下来,你得耗多少血啊?不行,想想我就心疼。”
你不会疼。江潭冷静道,“你若休息好便出发吧。日落之前需到坠沙野。”
“慢慢走,又不着急。”席墨将发丝理顺,随意束起,“此处虽然荒凉,但胜在寥廓寂静,几乎可与弱水之畔的旷野媲美了。”
说着睨了江潭一眼,“师父曾见过弱水吧。”
“嗯。”江潭颔首。
“我小时候很喜欢在那里玩。”席墨道,“阿爹说那是他与阿娘的定情处,我就总觉得阿娘还会在那里出现。”
“……”
“师父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要与你去扬州,去终南山,去弱水?”席墨理了理衣襟,冲人一笑,“去这些地方,是因为想带你见一些人。但既然你都已见过,咱们也不必再于此拘泥。”
他眉梢微挑,笃然不移道,“往后就换我跟着师父走吧。九野图成,山海图散,掌门应该很快就会醒了。那时候我也不必留在蓬莱。毕竟那里没有你,要留我也留不久。”
江潭越听越奇怪,“跟着我作什么。”
“咱们亲都结了。自然是师父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啦。”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潭就收紧了指头。
“此等亲事,算不得数。不过是你一意妄为罢了。”
“那就来一次算数的。”席墨盖灭火堆,老老实实道,“这回师父做主。去何地,取何时,置何物,都照着你的意思来。”
江潭无法接话,只听席墨道,“师父该说——你乐意便好。”
不好。江潭想着,衣带就给人攥在了手里。
“徒儿只剩这一身衣服了。再给妖怪扒拉一回,就真得大冬天的打赤膊了。”席墨眼睫轻眨,唇角弧度柔软,“师父带一带我,别再把我弄丢了,好不好?”
他笑起来真的很乖,眼睛澄亮亮的,没有一点不该有的坏心思。
江潭被近在咫尺的笑容晃了眼,撇过脸去没有吭声。
也没有将衣带抽回来。
他这么牵着席墨,或是被席墨牵着,一前一后往北方走。近夜之时,听到了不与众同的风声。
那是一种模糊如咽的古老音律,断续似星烁,荒亘如尘隙。
殷然且欢喜,缠绵并悲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