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忙道:“是!就是住在这的,往日里辞年来照顾的那个魂魄,您可曾见过他?”
“见过。”这回他记得很清楚,语气格外笃定。
栖洲喜道:“他在哪?”
“被带走了……”土地公伸出手,指了指脚下的土地,“下面,阴司。”
阴司风起茫茫难觅
第一遍五十六章·阴司风起茫茫难觅
他是该去阴司没错的。人死,过了七七,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要尘归尘土归土了。是栖洲作为徒弟,不愿师父就这样残缺着离开,到黄泉下再受苦楚,才执意要将他完完整整地送走。
“他自己走的?”
土地公摇摇头:“他自己哪走得了,是被下面来的人押走的。”
“押走的?!”栖洲不敢相信,辞年把魂魄养在人间,一定会设下屏障将他隐藏起来,不然这魂魄被查出来,必定要生出事端。他赶忙追着土地公问:“那他为何被押走?被什么人押走的?”
土地公含混道:“这事……谁能说呢,不好说,总之是被押走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话一说完,这老人家便拄着拐杖,往方才的土堆处走去,栖洲还有话要问,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这土地公就逃命似的窜入土堆,消失得无影无踪。栖洲忙冲到土堆边,可他刚一过去,连那土堆都一起消失了,地面平整,像是从未来过这么一个人。
这土地公不说还好,话只说了一半,还吞吞吐吐,似是在刻意隐瞒什么,又或者是涉及的人太难对付,让他无法再继续说下去。阴司,把人押走……栖洲忽然回头,看向了已经破败的草屋,这屋子是辞年搭建的,为了养魂还设了结界,能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走近两步,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即将坍塌的木柱,这一摸,一股凉意便贴上指尖,人间已近初冬,柱子是该泛凉,可那钻入指尖的不是风,而是一阵刺骨的寒意。这结界是被鬼气破坏的,阴司这么大,可不是谁都能有与储仙台准神官相抗衡的能力……
难怪这土地公不敢把话说完。
凡夫俗子在人间修行,一朝得了天命便飞升仙界,这阴司属于鬼界,本就与前二者风马牛不相及。但生命终归是个循环,有人飞升成神,就有人坠落成鬼。这些成为鬼怪的人,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该哪哪去,步入轮回,但若是犯了错,还有罪孽尚未赎清,便要在轮回中受苦折罪,直到一世又一世过去,将该还的都还清了,才能重新为人。
在这轮回的折磨里,为猪为狗都是常态,更有甚者会成为蛇虫鼠蚁,大多活不过一个春秋。
通往黄泉的路上,连砖石都浸满了鬼气。栖洲从未来过这地方,可如今为了师父,却不得不来。他想得很清楚,若是正常的轮回,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地派人来押。而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师父,别让这阴司判官送他匆匆投了胎。
界碑就在脚边,阴司不过咫尺,这地方抬头不见天,终日笼罩于黑夜,阴寒至极。栖洲在界碑外站了一会,明明有一条长路通往深处,却因浓浓的寒雾阻隔,怎么也见不到里面的东西。栖洲犹豫片刻,终于迈开腿,跨过界碑,朝着阴司前行。
他的脚抬起,跨出,落下。只这一步的距离,不必看,便已经听见耳旁纷杂的声音。栖洲猛地抬头,原本的荒芜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路的两边满是摊贩,只是他们悬挂的灯笼全为青绿色,即便点了灯,也只能照出一片莹莹绿光。而这街市上,无论是做买卖的,还是闲逛的,全都青头白面,脚步虚浮,他们张着嘴,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可连那出口的话语都虚虚地漂浮着,轻声细气,仿佛一个个都久病卧床,没半点力气。
栖洲再一回头,才发现原本的界碑变作高墙,如人间的城墙,紧闭的城门高越数丈,连门上铜钉都折射着城里的青光。这算是进来了。这几年人间并不太平,阴司里“人”满为患,来的多,走的少,许多人死于灾祸,却迟迟等不到步入轮回的机会,可他没想到,这滞留阴司的人,已经足够撑起一条街市,还做起了买卖。
而更重要的是,这一街的幽魂,全都在盯着他看。他们或许正招呼着顾客,或许正挑选着东西,但无论是手里拿着冥纸的商贩,还是怀里抱着孩子的妇人,全都毫无例外的将目光投向了栖洲。他们的眼睛大多泛白,看得人极不舒服,可栖洲越往里走,身边的人就越多。
那些原本走街串巷的,讨价还价的,全都像是被他吸引了一般,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伸长了脖子,蹒跚着往他所在的方向前进。
栖洲走得快,他们便走得快,栖洲走得慢,他们便跟着放缓步子。直到栖洲一步步踏到长街尽头,回身一看,才惊觉他背后已经挨挨挤挤拥满了游魂野鬼,他们仰着头,望着他,却还是一言不发。
栖洲道:“各位找我有事?”
众鬼看看彼此,仍旧不语。只有为首的一个老者颤颤道:“香……”
“香?”栖洲扯起袖子嗅了嗅,“何来香味?”
这一语如投石入深潭,惊起一片骚动,原本只是众鬼只是寂静地扎着堆,一听老者这话,便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开口:“香,真香,一模一样的香味……”
一模一样?栖洲捕捉到关健点,立刻向站在最前方的老者行了一礼,可要问的话还没开口,这些幽魂们立刻惊叫一声,齐刷刷地弯下了腰,有的干脆跪地,更有甚者,索性匍匐在地,颤颤巍巍,嘴里全是些“不敢不敢”之类的话。
栖洲一愣,忙收回了手,他这想起,在阴司,这些幽魂怕是地位最低的,长街上都是魂魄,他们不必在意礼数,可一旦栖洲这样的准神官来了,他们敢围着看,却绝对不敢受这礼,他这一行礼,把满长街的老老少少全惊着了,吓得他们赶忙回大礼,唯恐怠慢了他。
栖洲只得劝道:“诸位快起来……”
这些魂魄有些缺了灵识,有些缺了精魄,能听懂他话的并不多,一时间,长街陷入混乱。栖洲劝解许久,礼是不能再行了,扶他们起来,他们便跪得更低,似是平日在阴司里就已经习惯了这样。栖洲见越解释越麻烦,只能趁着他们乱作一团的时候赶紧离开,跑出长街后,路上的游魂越来越少,沿途的屋舍也越来越奢华,只是那檐角屋下依旧挂着青绿的灯笼。
栖洲刚踏上台阶,身旁便忽然闪出一个书生打扮的魂魄,他拦下栖洲,一开折扇,细细打量了一番,道:“稀奇……”
栖洲刚想行礼,却想到刚才在长街那一番混乱,只能作罢,他立在原地,并不动弹,只看着这书生,点了点头,道:“请问……”
书生并不听他说话,只将折扇合上,笑道:“你是来找人的。”
栖洲道:“是。”
书生道:“你居然不惊讶?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却不知道我是谁。”
栖洲道:“还请先生带个路,我要找的是一个道人……”
“巧了,我刚好见过一个,跟你很像……”那书生总挂着笑,眼神也不似长街上那群幽魂一般飘忽不定,他看着栖洲,似是从他身上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我若是帮你找到他了,你该给我什么作为交换?”
栖洲道:“先生想要什么?”
书生道:“我想要的可多了,民间自古便有说法, 求神容易,求鬼难,神从不与众生计较,若是求神忘了还,神也不会在意,但若是求鬼办事却忘了答应过的条件,那事可就相当不好办了……”
栖洲道:“可先生还是没说,究竟想要什么。”
书生见他如此一根筋,顿觉无料:“你这人,当真没趣。”
栖洲忽然后退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下一礼:“晚生栖洲,乃储仙台准神官,尚未飞升成神。此番进入阴司地界,无意打扰,只是本该送入轮回的师父被人带走,晚生心生疑虑,所以才来寻人。”
书生一开纸扇,摇了摇头:“你不同我交换,我可不愿告诉你你师父在哪。”
栖洲恭敬道:“先生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书生忽然一笑,抬起纸扇,对准了栖洲的方向,猛地一抬手。一阵风,从栖洲背后吹来,夹着些许阴司的腥气,而风过时,栖洲额上也跟着飘出一缕金絮,那那东西轻柔至极,混在风中,像一丝闪着光的烛烟,随着纸扇催动的方向,袅袅飘向书生那头。
气息一动,书生借着风嗅闻一番,脸上立刻绽出笑来:“好纯的灵力,难怪这长街上的魑魅魍魉全都乐意跟着你……就跟今日见到你师父时一模一样。”
栖洲忙道:“我师父现在……”
书生“啪”一声合上纸扇,打断了栖洲的问话。阴司永夜,且无月光,他的笑容在周遭青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渗人,这书生生得一副好皮囊,且不似长街上那群孤魂一般缺了什么,他全须全尾,完完整整,连灵识都比旁人更盛几分。
“方才那缕灵气,就当是第一笔交易……”书生眯眼一笑,大袖一挥,顷刻间,这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模样,寂静的无人的台阶,两旁富丽的建筑,都在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天旋地转,狂风骤起,栖洲不得不抬袖挡脸。等到风停,那书生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好了,接下来,咱们该谈谈下一笔交易了。”
栖洲睁开眼,只见眼前之景彻底换了模样,没了长街,没了灯笼,他所身处的,是一座巨大的宫殿,殿内燃起千盏冥灯,散着莹莹的青绿。数丈高的漆黑石柱撑起穹顶,不少鬼怪盘旋其上,它们一见栖洲,便都停了下来,各个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他。
宫殿正中置着一把宝座,一左一右立着两个侍从,一人执笔握卷,一人铠甲加身,显然是按着一文一武的规制安排的。而那宝座前面,正立着方才持扇的书生,他仍是一身玄衣,手里持着的扇子却变作朱红。他回过头,睨了台阶下的栖洲一眼,朗声道:“无论你是人是鬼还是仙,到我阴司,就该守阴司的规矩。”
栖洲终于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忙行礼道:“晚生见过酆都大帝。”
“倒是识相,孺子可教啊……”酆都大帝仍是笑着,只一抬手,向身边侍从要了名册,借着满殿鬼火细细翻阅,“你要找的,可是叶徵?”
挽孤魂只身换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