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斩断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灰暗的大殿上白荧光石发出皎洁的光亮,光洁的地面折射出隐隐绰绰晃动的暗影,像是黑色的羽纱。
执着而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团白色的光亮,眼底深处是墨色的执念,即使身体被桎梏着,他也极力的想要靠近,强烈的渴望让身体不可控制的微微颤栗着,对于身上锐利的视线,已来不及顾及。
小玉——
面具下邃暗的双眸一沉,唇角缓缓上扬,一声嗤笑落在耳边,低沉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都做到了?”
黑衣人抬起手,白皙的指尖强硬的扳过他的脸,让他的目光回到自己的身上。
“我当初自损修为答应去鬼域帮你救她,可从来没有说过期限,十年也好,百年也好,你都是我的奴仆,结束与否,由我说了算,你,没资格。”
空寂的大殿让他的声音变得幽沉,缓慢而深刻的语气,一字一句的说着,带着震撼的心悸。
此时两人的距离很近,恐惧与另一种情绪交错,让韩启声的空气变得稀薄。
荧光打在对方鬼面之上,形成了一层极寒的冷霜,那双眼睛似噬魂的深渊。
韩启声微微失神,修真之人体温常年如暖玉,而下颚上的手指却似寒冰,冰冷的触感引起一层薄薄的颤栗。
目光颤动,他张了张口:“可是……十七年了……”
“十七年又如何?”对方直接打断他“我可不是大发慈悲的善人,计划才实现一半,没有结束,你永远不要想离开。”
韩启声双眼蓦的一睁,失神的眼里满是惊惶,像是被点醒了一样。
永远别想离开……
那小玉呢?
她是不是也要和自己一样,永远禁锢在这里,永远无法投胎转世,如果是这样,那我这么多年,真的是在救她吗......
恍惚之间尖锐的意识冲破脑海,冲刷着大脑,疑惑被放大,一直以来……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不行!不能这样!
韩启声余光看了一眼白色的魂魄,目光一厉,咬紧牙关,不管不顾的运转身体里所有的灵力聚于掌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朝着对方袭去,精纯的灵力盖有鱼死网破的气势!
此时两人离得很近,这样的距离接上一掌,即使是黑衣人那也绝对不好受,所以他当即将人放开,直接瞬移开来!
浅棕色的身影趁此间隙闪身至白色的光芒之前,抬手就想将魂魄拿走,触手可及之时,一道呼啸的风劲之声响起,下一瞬,只感觉到腹部的一阵剧痛,身体便如破败的风筝,瞬间飞了出去,狠狠的砸在墙上!
聚集的灵气陡然被打散,逆向冲进了各个灵脉之中,霎时血气沸腾。
如同被巨石碾压的剧痛袭遍全身,身体无力的顺着墙缓缓滑,口腔之中一阵腥甜,韩启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刺目的红色顺着嘴角流下。
施暴之人却雍容的缓缓落地,黑色的锦衣及地,金线暗纹黑靴站在他不远处。
强大到可怕。
修长的身影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地上的人,面具之下如鹰隼一般的眼睛牢牢的盯着他,身上的冷气比方才更甚。
“你还真是越来越愚笨了,一个金丹修为也妄图朝我出手。”
冰冷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韩启声忍住身上的疼痛,缓缓直起身,抬起头看着俯视他的人,声音多了几分喑哑:“这么多年,你让我做的所有事情我没有一丝怠慢,遗迹仙境也好,凤凰林也好,我都选择了出卖他们.....已经够了,我不想一直这样……”
他顿了顿,语气变轻。
“……我想离开。”
清隽的脸有些苍白,眼睛里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一直以来的迷惘,最后是藏在深处的希望,如同峭壁之上的草木,明明身处绝境,却依旧顽强,誓死抓住脚下的泥土,不愿放弃,坚韧的让人无法忽视。
这样的眼神,一如那晚初见到的模样。
明明绝望的只剩下一片灰烬,却仍能看到那一丁点火星。
可到底是掐灭这点火星,还是让它燃尽,都在于自己的选择。
“离开?”
黑衣人往前走了一步,只听见大殿上低沉的罄石声响:“你是在挑战我,还是想背叛我。”
韩启声抿紧了唇,敛下目光。
挑战,背叛?
或许在他看来,只要是反抗他,忤逆他,便会视为敌人,背叛二字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不字。
他曾经亲眼见过这个人处置反抗他的人,只因为那人不愿意顺从他的决定,说了一个不字,便是身首异处,一个人的生死对于他来说,轻如云烟,连入眼的资格都没有。
当初因为小玉他没有选择,即使成为一个傀儡他也心甘情愿,但是他却从未考虑过,这会不会是小玉想要的结果,灵魂一直被禁锢,永远得不到自由。
和小铃铛相处的这些年他明白了很多,他竭力的将对小玉的亏欠给予了小铃铛,看着她笑,看着她快乐的活着。
他很开心,也满足。
可是心中的那份悔恨与歉意却没有丝毫的消散,反而愈加沉重,如同止不住的暗疮,每日折磨着他。
所以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有去无回,现在不过是刚刚忤逆他的开始。
这条不归路,也该回头了。
韩启声抬手,拭去嘴角的鲜血,从未在他面前笑过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浅浅的微笑,不带一丝嘲讽,甚是平静:“挑战,背叛,我怎么敢。”
我只是不想再这么一直下去。
这句话,韩启声并没有说出口。
几声脚步声响起,那人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抬起他的脸,他没有开口说话,但韩启声却能感觉到他控制的情绪,刀子似的眼神似乎要将他戳几个洞,他抬起另一只手,悬浮在空中的魂魄如被牵引一般落在他手中。
黑衣人压着语气:“你太低估你自己了,你的胆子比我想象中大多了。”
此时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有其他鬼面之人在场一定屏住了呼吸,因为这就是他们尊主爆发的前兆,届时三尺之内定无一活口。
但眼前的这个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消磨了他仅有的耐心。
“想结束,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韩启声蓦的抬眼看着他,诧异的望着。
“要么你完成任务,交出我要的人,要么....”
他话音一顿,将手里的魂魄缓缓举到韩启声的面前:“回到最开始的时候,毁了这魂魄,烟消云散,一笔勾销。”
说着,他掌心微微聚拢,将魂魄死死捏在手里,似乎再一用力,便会使其消散一般。
韩启声却蓦的僵直了身体,脸色一白。
‘烟消云散,一笔勾销。’
这一句话,让他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消失,重新打回了迷局,两个选择如同一柄双刃剑,无论选择哪一头,都将刺向他的心脏。
看着他蓦然苍白的脸色,黑衣人幽深的目光微沉,像一头环伺猎物的猛兽,眼里只有一望无际的冰冷。
“怎么样,你选什么?只要你做出选择,我就答应你,让你离开,你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人心拿捏在心里,肆意玩弄。
韩启声倏地抬头,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对方见此,轻笑一声。
“你不想选,还是不敢选,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哪里有你妹妹的魂魄重要,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还你们自由。”
他松开捏着韩启声下颚的手,轻柔的将他鬓角的碎发绾于脑后,好似他们之间是多么亲密一般,只有韩启声知道,身前的这个人有多么的残忍,轻柔的背后是多么的嗜血,打碎他的梦只需要一击而已。
人总是含有私心的,从前的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和之前一样,出卖他,可与小铃铛几年的生活却让他明白,他想要的东西从来就很简单,什么境界修为,什么飞升大道不过是禁锢他的迷障!
如果他能早点认清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许小玉不会死,自己也不会陷入如今境地。
这八年,他已经得到了很多,何苦再因为自己的事情将别人拉下深渊泥潭,如果真的要选.....
韩启声哑了哑喉咙:“即使你得到凤凰卵,那又如何,大道之途本就万中存一,你身负如此多的杀孽,你觉得天道会放过你吗?”
脸颊旁的手骤然紧握,青筋凸起,阴鸷的目光暗沉如墨,凛冽的煞气倾泻而出,一瞬间空气被抽离,他始终是那个玩弄阴谋高高在上的人。
“天道?我既选择屠戮,又何惧天道!它不过是一个束缚的借口,我欲登天,便无人能阻碍!”
天道于他而言,笑话而已!
说罢,他将人扔回了地上,站起身。
方才闲适的假象被打破,天道二字如同逆鳞,直接让他露出原本的样子。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魂魄,停顿了一刻,语气不可查觉的微低了一些:“可惜了,我一直以为,我们二人其实很像,原来不过是我的错觉,你我从来就背道而驰。”
说完他移开目光,看着地面上微微出神似乎被什么触动的人,眸中一片冷凝。
“你知道忤逆我的下场,既然你不想选,那我就帮你选,完整的凤凰卵我势在必得,多一会儿,也没关系,你想要自由,那我帮你斩断束缚,这魂魄在这世上停留这么久,也该消散了。”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活在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自由。
处处荆棘,只有痛多了,才能学会麻木,才会知道能听话也是一件好事。
说罢,五指一捏,白色的魂力几乎是在瞬间便化作一点点荧光。
韩启声靠在墙边,双手紧握成拳用力的不停颤抖着,腥红的双目死死盯着空中的白光,不舍,卷恋,悔恨,痛苦,所有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极致的苦涩如毒液侵蚀心间!
牙齿咬破了唇瓣,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克制自己。
这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结局。
那个藏在他心底深处最重的伤口,终于开始破开了。
可为什么,心还是如同被搅碎了一般的痛苦,温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小玉别怕。
哥哥不会让你一个人。
俊雅漂亮的脸上一片死气,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解决了最后的心愿,了无遗憾,剩下的只有一片倘然与无畏。
生死无惧。
可这样的眼神让旁边的人却更加的恼怒,冰冷的视线带着嗜血的寒意,只要对上一眼,也会感觉到彻骨的恐惧。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说我杀孽重,那我再多杀一个凡人也无所谓吧。”
清风透过门窗吹进大殿,银白的月色洒落在石面之上,韩启声身形一滞,感觉浑身冰冷,如同赤足站在冰雪之中,寒意布满全身,他愣神的抬起头。
多杀一个凡人。
耳边恍惚听见了那个喑哑的铃铛声,清晰的身影,乖巧的笑脸。
清甜的声音唤着他哥哥。
为什么?这个人不是从来不屑于对凡人出手吗?
他从没有想过会把小铃铛拉下来。
原本就破碎的心似乎连血都流干了。
他想保持镇定,可声音却泄露了他的恐惧:“她.....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你觉得我会怜惜一个凡人吗?”
高大的身影如同阴间的恶鬼,一句话打破了他仅有的侥幸。
“来人!”
他凝视着韩启声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两道残影顷刻闪进屋内,单膝跪在地上,黑衣白面:“尊主!”
韩启声猛地睁大了眼睛,捂住阵阵回痛的胸腔,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似乎不管自己的落魄,陡然跪倒在黑衣鬼面人的脚边,抬手拉住他的衣摆,小心翼翼的乞求着:“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孩子,求求你,放过她!”
紧绷的声音如同一根拉紧的铉,随时都要绷断。
黑衣人垂眸,冰冷淡漠的视线落在衣摆上,那双白皙却沾着血迹的手紧紧攒着,他这般狼狈的样子,他到底是见了多少次。
两个单膝跪着的人自觉的将头埋的更低了,尊主的事情,他们视而不见最好。
冰冷的声音依旧残酷:“把人带进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