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行至悬崖处立定,墨发白衣随风烈烈飞扬,恍然有种羽化成仙之感。
但这位仙人却愁眉不解,他不甘地推演了一遍又一遍,在得到这个毫无变化的结果后终于认命般喃喃道,“死局,无解。”
身后豁然传来一声不辨情绪的低笑,“师尊怎么一声不吭跑到这里来,是在琢磨怎么联合他们再杀我一次?”
玉华循声回头,看到长身而立静静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阮宁安。
阮宁安的神色一如既往讥诮冷漠,只是不知是否受过伤的缘故,他如今唇色较以往显得格外苍白。
但玉华率先注意到的是阮宁安周深几乎将他淹没的淡淡血雾。那是杀戮深重,天道之力打下的标识。
不知是否错觉,自阮宁安出现在山崖后,天空阴雷滚滚,竟隐隐有天劫将至之势。
玉华凝声道,“阮宁安,你刚被天道之力侵蚀了修为,不该出现在此处。”
阮宁安浑不在意道,“师尊是在关心我?”他边说边缓缓逼近玉华,诘问道,“还是为了打探清楚我究竟被天道伤了几分,以便为你的正派道友们传递情报?”
玉华皱着眉头看着他,“现在人人对你得而诛之,你又刚被天道所警告修为折损,怎么敢堂而皇之出现?”
阮宁安耸了耸肩,“什么名门正派,如今怨气深重,他们连修为都被怨气限制了。如今不过是些丧家之犬,人人自危还来不及,哪有空关心我。更何况死之前能拉这么多人垫背,也算死得其所。”
玉华摇头道,“不可理喻。”
阮宁安凑近他,“不可理喻之人才能做成想做之事。若非徒儿不可理喻地在师尊脚踝处绑了朱铁,怎会这么容易探查到师尊下落?”
朱铁除了颜色赤红较为特殊外,还有一点便是能使修士轻易查找到被绑之人的踪迹。这种铁链一般是用在特殊囚犯身上,然而阮宁安用在他身上究竟何意,自然不言而喻。
面对阮宁安恶劣的笑容,玉华出乎意料没有生气,甚至不像以前一样不自量力地苦口劝他回头是岸。
他只是叹口气,摇头笑了笑,笑容依稀能看到从前舒朗潇洒的影子,“陪为师喝杯酒吧。”
他没有询问,只是平静地陈述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听到他又以师尊自称,阮宁安本想出言嘲讽他几句,然而看到玉华眼中的笑意后居然怔住了。
玉华生得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时弯成月牙,仿佛一汪春水都融化在里面。
自阮宁安在修真界掀起波澜,而后强制将玉华囚禁在身边,他便鲜少见到真心流露出笑意的玉华。
这样也好,阮宁安有时会想,他能恨自己也是好的,就像他怨恨玉华狠心抛弃他一样。哪怕已经不爱他,也还能住在他心上。
阮宁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浓灰色的厚重云层,偶尔有闪电穿梭其中。这是天劫将至,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劫。
阮宁安收回目光,轻笑一声,“好。”
平心而论,他已经许久未这样沉心静气与玉华对饮了。
不,或者说,自他重归修真界起,甚至没有好好同玉华说过几句话——每次不是故意刺人就是出言讥讽。
他变成这幅自己都全然陌生的模样,说到底,实在是意难平。
他无法释怀他深爱的师尊竟会为了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正派将全心全意信赖他的徒儿一把推下山崖。
他福大命大还能回来,可是若他真的命丧悬崖呢?
阮宁安摇摇头,仰头将面前琥珀色酒液一饮而尽。
入口辛辣,呛人味道一路从嘴里烧到胃里。
石桌对面坐着玉华,正笑着看他一杯接一杯闷声喝酒,“徒儿,这喝这么急可是会醉的。”
他这轻松调侃的语气,恍然让阮宁安有种隔时之感。
阮宁安并未回答他,又饮尽一杯酒后定定看着他,“师尊…我有时候真怀疑,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
也不知他是醉了,还是想把压抑多年的心事一吐为快,“你明明答应过我永远不会离开我,却还是一转眼就抛弃我,明明前两天还在跟我讨论落梅苑的空地打算种什么,转眼就一个人以身犯险。你难道就不知道…我的心也会痛吗…”
他说着说着又自嘲般低声笑了出来,“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你只是不在意而已。保护天下苍生是你的责任,可像我这种生而异类,应当不在你的保护范围之内吧,即使我曾以你为天地。”
玉华神色无波地回视阮宁安,只是带着笑意的眼中有了微微闪烁的泪光。
阮宁安看他这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摇头苦笑道,“左右天劫不日将至,我这个人间灾星迟早也会灰飞烟灭。也好也好,死之前拉这么多人垫背,你应该会多记恨我几日吧。其实,我这一生…也足够了。”
他这一生…
幼时饱经世态炎凉,少年有了所爱之人,青年得偿所愿,为爱人不惜放出压制体内多年的心魔,最终却被所爱之人亲手推下悬崖,永坠地狱。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已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之色,“酒可喝尽兴了?那便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