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略带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出言反驳。
于是两人不疾不徐地缓缓往客栈走,淅沥雨声已经停歇,只地面上有些许泥泞潮湿。待他们走回客栈时已是酉时,虽然时辰不算太晚,但因下了雨的缘故天色还是比平常更昏沉些。
璇玑前脚踏进客栈,便听玉华后脚招呼店小二,
“小二,送几壶好酒到天字号房,要你们这儿最好的酒!价钱好说。”
店小二喜得一甩搭在肩上的毛巾,连声应道,“好嘞,客官您稍候。”
璇玑默默摇了摇头,这人伤刚好便想着饮酒,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本以为是玉华一人把酒独酌,却没成想一刻钟后他提着几壶酒径自踹开璇玑的房门。
房门处一声闷响,坐在圆凳上正对着微弱烛光沉思的璇玑不由抬头看了一眼玉华,被打断思绪后脸上的不悦都快溢出来了。
但玉华却浑不在意,大大咧咧将红釉酒壶往桌上一放,随后扬手拔开上面的泥封,一股浓烈酒香刹时扑鼻而来。
玉华满足地长吸了一口酒香,“嗯,好酒!”
说罢抱起酒壶倒了满满一茶碗,举着其中着碗酒拿给璇玑。
璇玑蹙着远黛眉看着粗糙的酒碗,并不愿去接。
玉华也未勉强她,只是笑道,“璇玑丫头,以前在莱茵的时候天天嚷嚷着给我酿酒,如今倒是连尝一口都不愿了?”
璇玑瞪了他一眼,“我是想酿给你喝,又不是我喜欢喝。”察觉到玉华微微含笑的目光,璇玑没好气道,“反正我没喝过,只闻味道便如此呛人,味道又怎么可能好到哪里去。”
玉华笑着摇了摇头,微微晃动手中琥珀色酒液,跳动的烛火映得手中酒液格外澄明,“璇玑丫头,你可知这酒唤什么?”
也是他的神色太认真,璇玑便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唤什么?”
“女儿红。”玉华抬眼看着璇玑,轻轻道,“柳绵城的习俗便是这样,哪家有了女儿便要在她出生那日埋下一壶酒,待她出嫁将尘封的酒开封。所以这酒便唤作女儿红。”
璇玑微微笑了笑,“那这酒也算是有故事的酒了。”
玉华没有接话,只是笑着指了指手中女儿红,“那你以为你喝到的为什么也叫女儿红?”
璇玑的笑容顿了一瞬,“…什么意思?”
玉华无所谓地将一壶酒的泥封也打开,浓郁酒香味让人未饮先醉了几分,“因为生存。”
他看着璇玑,慢悠悠解释道,“这里太过贫瘠,几乎属于边陲之地。贫穷之地自然没有什么可以谋生的手段,哪怕一壶埋藏了十几年的女儿红也不过能卖几两碎银而已。可是哪怕不过几两碎银,也让他们甘之如饴卖了与女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儿红。”
璇玑顿了顿,“…可,这不是给他们的女儿准备的吗。说不定他们自己也盼了十几年等待这壶酒开封,那…为什么又将酒卖出去。”
玉华将茶碗端在面前慢悠悠闻了闻酒香,“可是他们也需要钱给女儿置办嫁妆。用女儿的酒换女儿风光出嫁,你能说他们是错的吗?”
璇玑沉默半晌后道,“…他们没错。”
“所以,”玉华看着璇玑,意有所指道,“璇玑,不是心中计划好了事实就一定会如你所想,人生有太多变数,很多事很多人都会改变,没有人能免俗。”
璇玑终于明白为什么玉华要绕这么大个圈子,又听玉华道,“所以你在天界安生度日不去染指紫云的人生是对的,见到她后忍不住想带她走也没错。世事无常,珍惜当下最重要,其他皆是天意如此,万万不必如此自责。”
璇玑似乎有所触动,眼睛一时变得极亮。因玉华一席话,她压在心头的痛苦和不快仿佛随之瞬间一扫而光。
玉华看她如此便知她想通了,于是也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已经决定要见这一面,不妨都圆满些,已经是最后一世了,别给彼此留遗憾。”
璇玑盯着玉华看了许久,缓慢又郑重地般接过玉华手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入口的酒酿果真辛辣,但后味似乎比想象中又多了一丝甘甜。
她抬手擦了擦自己唇边的酒渍,对玉华缓缓道,“我想好了,她再也不记得我便不记得了吧。人的寿命也不过这数十载。我要陪着她,以我的方式陪她走完最后一生。”
玉华笑着听她把话说完,而后安抚般揉了揉她的脑袋,“既是已经决定好了,那便去吧。”
璇玑微笑,捏诀化成一团光影离去。离去之前玉华听到她轻声道,“…子清哥哥,谢谢你。”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只剩下玉华一人了。玉华看着空无一人的厢房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还真是急躁,说走便片刻也留不住。
不过啊,玉华无奈叹了口气,坐在桌边给自己续了碗酒,谁让那个人是紫云呢。
那是一直住在心尖上的人,有个人住在心里,心都是他的了,哪还有办法再左右自己的心跳。
桌上摆放着两壶已经开封的酒,窗柩没有关严,带着些许凉气的夜风从漆黑的夜里透过窗柩钻进来,一瞬间酒液飘香四溢。
以玉溯对玉华的了解,此刻美酒当前又无人管束,玉华本该大快朵颐才对,然而他却只是凑近茶碗,恋恋不舍地闻了又闻酒香,终于还是狠了狠心,将那只酒碗放下。
澄澈酒液对玉华面面相对,玉华只无奈苦笑,这酒啊,往后他可能没这个口福了。
他也有住在心尖上的人,他想多留些岁月,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