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鹤命那般难得,天地苍茫,又去何处寻得着呢?”
黎淮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良久,他半敛了眸子,皱了眉头。
华冬辞兴奋的推开黎淮的小院的院门,跳进满地的积雪里,笑道:“唐阁主!你在吗?我找你有急事儿!”
然后他一抬头,看见唐晚跟柳依依站在一起。
华冬辞眉头紧锁,也不多说,当下手腕轻旋,袖剑滑出,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柳依依。
柳依依一惊,连连后撤,袖子冲着华冬辞甩了出去,三点寒光在空中滑出一条长长的亮线。
银丝之上,是三枚小巧精致的飞镖。
何聿晚当下将扇子飞了出去,分毫不差的打在那三个飞镖上,打歪了飞镖的方向,纸扇也被切成四块,甩出去掉在雪地里。
柳依依的攻击被化解,华冬辞却毫不手软,手中的短剑依旧冲着柳依依刺去,何聿晚急忙挡在柳依依身前,抬手接下了这一招。
尖锐的交击声响起,华冬辞的短剑直直的刺在何聿晚手中的短刀上。
是黎淮的“琢玉”。
当时黎淮把琢玉和斩雪都落在了泥地里,何聿晚费了大力气寻了回来。何聿晚本就不喜欢黎淮一个文官舞刀弄剑的,索性就把斩雪给了将骊——反正将骊也喜欢得紧。
至于琢玉,轻便精致,吹毛断发,倒是个自卫的利器。何聿晚想着,就算给了黎淮,黎淮也只是用来跟他作对就是了。于是何聿晚心安理得的自己用了,甚至时不时还拿出来把玩一二。
如今发现自己喜欢黎淮,也就没那么多讲究,还给了黎淮。
不过琢玉锋利,好用得紧,所以何聿晚经常偷走。
这回就是偷走的。
华冬辞一击不成,眼看就要连接一招,何聿晚急忙喊道:“留情!是误会!”
柳依依连忙道:“少侠收手!我是为了你们好啊!”
“我下那种药,是为了让你们坦诚相见,好好谈谈就没有什么磨磨唧唧的情爱烦扰了啊!”柳依依躲在何聿晚身后,“是为了你们好啊!”
华冬辞冷笑一声:“敢对我家欢谣下手,你是不想活了。”
何聿晚急忙抱住了华冬辞,喊道:“他是来找我的,给我个面子,好吧?”
华冬辞被何聿晚拦腰抱住,双脚离了地,却还是把短剑扔向柳依依,柳依依跳开,慌张道:“唐阁主,我师妹还请您多多照拂,我就,我就先走了!”
说完,柳依依轻轻跃上房顶,回身扔了个小铁牌下来。
小铁牌无声的落在雪里。
“唐阁主,此乃齐月令,代表了我寒月楼楼主的一个承诺。”柳依依向来笑眯眯的表情难得凝重,“您吟机阁消息灵通,我师妹方渺渺,就拜托您照顾了,不求那劳什子荣华富贵——”
柳依依沉默了片刻,苦笑一下,眉目中有几分悲戚。
“只求她平安顺遂。”
说完,柳依依施展轻功,消失在积满白雪的树梢之间,没有惊动一星半点儿的雪块。
华冬辞还想着追上去,被何聿晚紧紧拽住,何聿晚捡起齐月令,叹口气道:“别追了,他没什么恶意,不过是个痴心人罢了。”
华冬辞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猜道:“他喜欢他师妹,结果他师妹不喜欢他?”
何聿晚细细的摩挲着齐月令,而后收入怀中,叹了口气。
“不仅如此。”何聿晚半敛了眸子,轻声道,“他师妹方渺渺心有所属,哪怕知道那人心里没有自己,还是头也不回的嫁了过去。他就这么守着……痴儿。”
她说别念了。
他说他守着。
华冬辞站在雪里,良久,拽着何聿晚往外走,说道:“唐阁主,来,帮我这个痴儿一个忙。”
“我要求亲!”
何聿晚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在雪里。
柳依依轻飘飘的落到厨房外。
黎淮坐在小板凳上,撑着脸盯着瓦罐出神儿。
程簿身子骨终究是差,华冬辞年轻气盛,再怎么温柔体贴,程簿依旧吃不消,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儿不酸痛的。
黎淮把程簿当弟弟,心疼不过,寻思了个舒缓的温吞方子,给程簿熬上,好赖缓解一下酸痛。
他满脑子都是程簿说的“双鹤双星”。
他隐约听到过的,之前灵台郎裴星默奉了左之暮的命令雨夜进宫,就是双鹤降临,说是白鹤和墨鹤在深宫之中。
鹤命之人,就在氐宿城里。
黎淮想着怎么样才能让程簿和华冬辞见到双鹤命数的人。
可是死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黎淮正出神的时候,柳依依开口道:“九公子可了解你大哥黎漠?”
黎淮吓了一跳,像只受了惊吓的猫,直接跳了起来。
柳依依苦笑一下,说道:“九公子,我没有恶意的。只是问问您的大哥。”
黎淮也明白柳依依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让自己跟唐晚袒露真心,柳依依不过是有求于唐晚,故意送个人情——虽然这方式确实有些可恶。
黎淮坐回小板凳上,拿起蒲扇扇了扇风,撑着脸,不太想搭理柳依依:“我大哥光明磊落,重情重义,是一顶一的汉子。”
柳依依沉默的站在雪里,长长的袖子垂到地上,拖在雪地里。
柳依依自嘲的笑了:“是我这等肮脏杀手比不上的。”
黎淮点头:“是你比不上的。”
柳依依再次沉默,他像是失了魂魄般一动不动,抹额后坠着的小飞镖从颈后垂下来。
他站了好久,久到黎淮的药都煎好了,正准备倒出来。
“九公子,你大哥黎漠。”柳依依笑了,“前日大婚。”
黎淮手一抖,把药碗碰倒了,滚烫的药汁撒到黎淮的手上,黎淮下意识缩手,瓦罐和药碗都掉到了地上。
四分五裂。
一地狼藉。
黎淮捂着自己被烫红的手,茫然的看向柳依依。
柳依依看着他,偏头笑了一下:“九公子,要一起喝酒吗?”
黎淮站在原地失了言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阵冰寒,可是下一秒,又浑身滚烫,以至于全身都是汗,连眼框的发酸发涩。
手上的刺痛倒不那么痛了。
“和……和……和哪家……哪家小姐?”黎淮自认为能言善辩,此时却只觉得舌头僵硬如死木。
“方渺渺。我师妹。”柳依依咬了嘴唇,“她现在……叫方泪。”
方渺渺。
三点朱砂黥面人,单弩双镖方渺渺。
难怪。
难怪天字号杀手方渺渺会掺和到这场案子里。
这场案子里有黎漠,方渺渺是为了黎漠来的。
原来那般冷漠狠绝的杀手,也会为情所困啊。
黎淮呆呆的“哦”了一声,然后蹲下来去捡拾地上的碎片,他手忙脚乱的,失了魂灵般用力握紧了瓦片,尖锐的端口划破了他的掌心。
黎淮蹲在地上,看着一地狼藉,满手血腥,终于落下泪来。
十年贪妄。
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