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双目失明后,人也变得木讷起来,衰老在她身上趁机加快了脚步,曾经肥胖的身体已经猛然收缩,整个人变得细小起来了。骨胳和皮肤之间没有了一丁点肌肉,只剩下皮包骨头,血管不再平直地顺着经络运行,而是鸡肠一样扭曲着,严重的地方,鼓得像蚯蚓;皮肤像失去了韧性的陈年草纸,感觉一碰就会破碎。就是这样一层草纸,它仍顽强地覆盖着蛇形的蚯蚓和伶仃的瘦骨,外婆的苍老好像是忽然降临的,詹文格感叹生命真是一种奇迹。
姐姐和詹文格一同弯下身子,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四肢,外婆的四肢像枯藤一样僵硬,牙齿已落光,可能牙龈也已经发炎,口腔中呼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头发全白了,像一把沾满霜雪的枯草,零乱地垂在她头颅的后半部。
眼珠像泥塑,盯着一个地方不会转动,她的眼睛看着是睁开的,其实这样的眼睛已成为一种摆设。眼睛确实像一扇透气的窗户,关闭之后风景顿失,那只悬挂在眼皮上的肉蒂也成了一枚被岁月风干的黑豆,已经收缩了一世的苦难与沧桑。
岁月真是无情啊!看着外婆龙钟的老态,詹文格明白了衰老其实就是衰败的过程,尽管同样有过青春靓丽的过去,可是当所有功能丧失殆尽,一具血肉丰满的身体,在时间的烟熏火燎中成为无法卒睹的模样,世间还有什么比时光更坚利更强大的呢?!
姐姐问她想不想吃点啥?外婆摇摇头,没有发声。记忆中外婆永远都有一个贪婪的胃口,可是现在衰老也让她关闭了食欲的阀门。眼前的外婆形如枯槁,她对世界好像再没有了任何兴趣,没有了丁点欲望,剩下的就是一呼一吸的生命体征。
外婆在一个寒冷的雪夜无声无息地走了,享年87岁。外婆死后的第二年夏天,堂妹过继给她的儿子把外婆的老屋推倒重建了。翻盖时为节省成本,尽量利用原来的材料,因此拆得很小心,很仔细。
在拆除那堵砖墙的时候,从墙缝中挖出了两个小小的红色布包。布包内分别包着五百元整钱和三百元零钱,那些钱十元、五元、两元、一元,甚至还有毛票和硬币。钞票在墙缝里不见天日,掩藏得太久了,已经潮湿发霉,模糊了本来的面目……
十四
外婆的离世本应是她苦难的终结,当她入土为安之后,詹文格们的心情也日趋平静。可谁能料想,2008年,一件更加不幸的事情再次降落外婆头上。近些年到处大兴土木,无序开山采石,破坏了山体,春夏之交时的一场特大暴雨,引发大面积山体滑坡,外婆的坟墓随着飞沙走石的洪流,被大水冲得不知去向。闻讯后姐姐和小姨她们顺着河道找了几天,可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