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令鸢罗姑娘无可奈何的随行者竟是明昭钰。未及加冠,尚还算生气盎然的明艳少年。
“他比我还像商贾出身。说了句我路走窄了,指着满地疮痍荒土,便教我做起了生意。”
宋知鸢行事一贯落落大方。本朝因袭旧制甚遵古意,向来引商为末业,轻贱迫压是司空见惯。听她所言宋氏家主尚且极力跻身宸京,殷殷切切欲摆脱商贾小道好仕宦耀祖。而宋知鸢却能一反乃父之风,言词间毫不避讳出身。兰洵贫寒起家又长久处在清水衙门,身上几无官气。他是个澹泊性子,也不熙攘于附庸一道。于是少以青白眼示人,也无多少攀权贵轻九流的念头。旁人但闻宋知鸢一言总要明暗里诟病,他却只觉眼前一亮。
“他说我这是个大不敬的法子,还吓唬我一定得兜得住。”
宋知鸢自然看出兰洵此人在明家兄弟处极受信任,几度言语试探间也很是妥帖,遍有心卖个人情将他同明府拉拢得更近。“他让我给父亲去一封信,意思是左右仙阆也没几口人,不如行个方便同官府做个买卖。那米价让官府出,你们挑个人将米舍给仙阆人就好。”
兰洵点头,心思忽而明朗,胸怀豁然中开。他大概知道老师要做什么了,这可当真是个绝妙主意。
为君为官为父为夫,久处上位者最怕什么?明昭钰告诉他,是悖逆。而当弹压逆反代价更甚于防患于悖逆未生时,首选便是“治未病”一策。
民不聊生日久,饥民漂沦无家便要成了灾民。灾民日生阴戾怨怼且多居污浊,不成暴民也要酿疾疫。而一旦疫疾横生,顺民也不免揭竿而起。宋家适时送粮,纵然提些要求朝廷也断无拒绝之理。更何况老师是何等玲珑心思,宋氏家主又是何等老谋深算,他二人斟酌下来的要求乍一看定然是无关痛痒。仙阆于周不算重镇要塞,甚至是新近归附,却也是东南屏障之一。丢不得又禁不起反叛,况且早有苗南前车之鉴,权衡利弊之下朝廷势必应诺。
“这下南堰囤的那些米成了烫手山芋,积的越多越是无用功。仙阆却不一样。碧水锦又不止卖南堰一家,几乎不受什么影响。”
“想必经过前面数次交换,碧水锦已然打进南堰内部。甚至……”兰洵默然按捺下汹涌心绪,一针见血。“挤压了南堰国内相关产业。”
明锦玉宋知鸢二人均是面露赞赏之色。
“不错,这也是他安排仙阆继续跟南堰做生意的缘由。”忆及当日,宋知鸢不由笑意宛然。“恰在此时,我们发觉南堰皇室祭宗庙之日将近。他便谋算着戏耍邻国君臣一番,好替大周子民出口恶气。”
“朱紫垂緌拜鸢罗。”兰洵喟叹。
“可坊间传说的那些却不全然是真。”宋知鸢道,“只怕又是明昭钰造的谣啊。”
“南堰国力虽弱,却是重儒遵礼。祭典是何等盛事,朝里那些礼官学究之流没道理不翻来覆去查吉服。”平息下来细想,聪敏如兰洵立时寻出漏洞。
“所以我们只是逼得南堰君臣不得不放弃碧水锦,穿上旧年那身朱紫礼服。顺带着,掀了一场君臣争执罢了。”于一国而言,已是莫大的羞辱。宋知鸢却轻描淡写,说得云淡风轻。
“可柳……宋小姐还说过,鸢罗并非一人。”兰洵还是煞了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