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原先还有个笑吟吟的模样,兜头一盆凉水下去也只觉天灵盖里尚且翻搅着寒凉。但见半真不假的温情凝冻,好端端一张俊秀面颊竟只比菜市口跪倒的一众囚衣多出三分活气。
晏和下意识后退一步,软锻绣鞋一时不慎绊住落在襦裙下摆的丝绦。小姑娘心念电转,跌在地上也不觉痛楚。
“我家大人惯穿白衣,你那画上却是青衫。他才见着你那幅画,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晏和冷静得出离,“昭阳殿……一定需要一个解释。”
苏悦看一眼横梁,忽而朗声大笑。
“新皇?”他略一停顿,“新皇当然需要解释”。苏悦神情稍缓,只是那语气着实冷冽奇诡。“咱这位新皇实在爽利。靠山傍得稳当,旁人哪个不是杀伐血路滚上几遭,才勉强提三尺剑趟出个尸山血海。新皇陛下衣不染尘,眨两三下眼睛就有人拱手奉上一水儿冕旒印绶。白骨堆里砌出颗冰雪仁心,倒是好一派高姿雍绰!”
自打囚在这汤泉宫,苏悦还是头一遭一连说这许多话。面上虽还妥当,可细听来却不知悱怨几何。砸进晏和耳朵里,只觉刺耳已极。
“我当然能给昭阳殿一个解释。”苏悦喟叹一声,多少生出些怅惘。“我这就寻根麻绳连夜吊死在前厅。您哪,受累替我踹翻凳子便好。”
晏和哪里见过这等泼赖阵仗,只睁着眼不置一言。
苏悦一拍脑门,兴致更深。指着瓷枕好一番眉飞色舞。“暂不吊死也行。您把大人摇醒,千万嘱咐他枕头底下压着个玉簪子。质地上佳,拿稳了只管往这扎便是!”
他腾出一只手来点点颈侧,末了一锤定音似的狠拍大腿。“绝无二话!”
不对劲!
晏和终究不循南堰弱女一味娇怯的性子。饶是年岁尚小,也有自己的心思。
眼前人阴鸷之余更显浮夸,她不信这番做作毫无来由。前后态度堪称急转直下,又是为着什么?
“你这贼人伤了我家大人,陛下不会放过你!”心念流转至此,晏和掐一把手腕硬生生挤出泪来带上哭腔。“他要……要砍了你的脑袋挂上城楼装灯油玩!”
二人对坐,言辞激烈间眉梢眼角竟是笑意宛然。随着几不可闻的破空声,苏悦收拢满眼癫狂阴恻,晏和也拍着胸口站在来长舒一气。
“你让人盯上啦。”
小姑娘献宝似的凑上前去,扑腾两下甩了绣鞋挤在苏悦身侧坐定。
“你同我家大人什么关系?”她才不会去问此人是否识得明昭钰,而是单刀直入。一番磊落,倒绝了苏悦的退路。
“大人……同我是什么关系?”苏悦果然不避,只是扔回一问。
晏和想了想,笃定道,“故人。”
“我家大人说,要带上我来见个故人。现下见着了故人,大人怎么就睡不醒了呢?”
小姑娘愁眉苦脸拨弄着指头,不时转头望一望榻上人。苏悦仔细瞧着那双同样潋滟的杏瞳,忽而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