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城中灯火通明——村子是乡下地方,穷,没有多少油灯烛火,眼下主要是火堆火把多。
赵宁站在一座茅草为顶的民房屋顶,凝神着东边星空下黑沉沉的广阔天地。战斗随时都可能爆发,而他进入神教的事情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眼下得抓紧时间。
“上师,新招募的青壮已经入营,上师要不要去见见他们,给这些年轻的小崽子训训话?”萧靖安与褚元楠联袂而至,将出风头的机会拱手送上。
但凡是上位者都喜欢训话,尤其喜欢长篇大论的训话,然而赵宁对此并无兴趣,不过他还是接受了邀请。
进入神教了解神教,就是为了从内部寻求瓦解神教之法,而想要瓦解神教,首先得弄清楚众人加入神教的原因。这么好的了解神教战士的机会,赵宁没道理放过。
萧靖安、褚元楠两人的部属驻扎在东村,第三营都虞候亲自率领的几个都驻扎在西村,东面是反抗军曹州预备营所在的方向,如果对方跑来夜袭,首当其冲的是赵宁这些人。
众信徒战士正围坐在火堆前相互熟悉、交流感情,菏泽村新加入的青壮们显得颇为激动,围着几个神教弟子问东问西。
赵宁选了个火堆坐下,左右的人主动让出位置,他瞅了一眼左手边的一个面相普通的信徒战士,问这个在济阴加入神战大军的汉子:
“你为何加入神战大军?”
见是伏魔上师、副都虞候发问,汉子不敢怠慢,既紧张又受宠若惊地道:“仆......仆下原本家境还算殷实,省吃俭用,虽然不能大鱼大肉但也不缺衣食。
“前年曹州猪羊价格飞涨,是之前的两三倍,很多人都开始养猪羊,仆下忍了一年,见其他人都赚了,去年也把积蓄都拿出来建了猪舍买了猪崽,打算发个小财改善一下生活。
“孰料今年猪羊价格大跌,仆下血本无归不说,还欠了不少债,走投无路之下急得差些上吊。
“好在神教招募信徒战士降妖除魔,待遇优厚还有发财可能,又可以积攒功德,仆下这便加入了神战大军,想......想要谋个翻身的机会。”
赵宁微微颔首,不等他有所评判,一个今天刚刚加入神战大军的菏泽村年轻人,忽然插话问那个汉子:“兄台,你可知你为何会买卖失败血本无归?”
养猪汉子满脸惆怅自责:“都是我自己目光短浅,不懂做生意还贪财,这才导致家财散尽,连累的妻儿老小一起受苦......要是我本本分分种地,就没这个灾难了。”
“不,不是这样!兄台,你这么想就错了!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问题!”那神采飞扬的年轻人,中气十足地否定了养猪汉子的自省自责。
养猪汉子一愣:“不是我的错?那还能是谁的错?”
年轻人肃然看着对方正色问:“兄台可知,前年曹州猪羊肉价格为何飞涨?”
养猪汉子道:“不是说猪羊太少,供不应求?”
“不!不是这样!”
年轻人断然摇头,“前些年猪羊肉价格还稳定,供应没有大问题,前年又没有天灾人祸,煮羊肉价格怎么会突然高涨几倍?就算猪羊肉少要涨价,正常情况也不可能一下子涨那么多!”
养猪汉子迷茫地问:“那是为何?”
“因为有一群人刻意抬高猪羊肉价格!”
“什么人这么有本事?”
“当然是有钱人!”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自己赚更多钱!”
养猪汉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年轻人说得对不对,左看右看,想要从其他人脸上得到答案,可这注定是徒劳的。
年轻人语重心长地道:“这事我是听我一个远房亲戚说的,他自己就参与了这件事,赚了老大一笔。这种事屡见不鲜,在别的地方,还有布匹、药材、食盐等生活必须品,突然涨价的情况。
“兄台,你之所以赔那么多钱,想必是因为猪羊肉价格高的时候,养猪成本也在成倍上涨,猪崽、饲料都需要很多投入,你的钱都花出去了还借了钱,可最后猪羊肉价格又陡然下跌,只能血本无归。”
养猪汉子讷讷道:“正,正是如此。”
“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有钱人越来越有钱,而本就不富裕的你,却家财散尽差些要上吊了吧?”
年轻人循循善诱,“想赚钱没有错,谁不想发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做买卖合情合理。但你却在这件事中,被那些奸诈有钱人祸害得差些家破人亡,你说,这是谁的错?”
养猪汉子再蠢也反应过来,不由得牙关紧咬:
“是那些奸诈有钱人的错!他们不好好做买卖,却触犯律法投机倒把,用阴险手段坑蒙拐骗,害得大伙儿吃不起肉还害得我走投无路,实在是该死!
“官府为何不治他们?为何没有人管他们?!”
年轻人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正是此理。”
他还想趁热打铁再说些什么,浑然没发现褚元楠、萧靖安已是面色不善,赵宁暗暗摇头,对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已然心知肚明,为了对方的性命着想,遂打断了对方:
“有钱人也不都是奸诈之辈,天下还是好人多。”
说这话的时候,他给了年轻人一个立马闭嘴的警告眼神。
接触到赵宁一闪而逝的冰冷目光,郝云心头猛地一跳。这位出身白蜡村、跟随赵英参与革新战争的年轻人,在这一瞬清晰感受到了死亡降临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