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他们前面的侍从突然大叫了一声,小欧根立刻握住了短枪,奥尔良公爵却一把拽住了他,把他狠狠往后拉去,差点就把他拉脱了臼,小欧根只来得及张开嘴,还没能提出疑问,就见到皎洁的月光突然一暗,一大蓬黑乎乎的东西正从高处倾泻而下,然后他才听见一声呼喊——“倾倒粪便,行人避让!”
意识到那些从空中飘落,地面溅起,沾得他们的靴子与长裤、斗篷的东西是什么之后,小欧根不由得发出半声诅咒,之所以说是半声,是因为熏天的臭气正在疯狂地涌入他们的嘴巴和鼻子,奥尔良公爵甚至咳嗽起来,他们身边的法国侍从都不免露出了恶心的神色。
为他们开路的侍从是布拉格人,倒是见惯不怪,不过他还是飞快地窜进了黑暗里,不多一会就拉了一个枯瘦的妇人下来,抡起刀鞘就狠劲儿抽打了起来,打得那个妇人尖叫不断——小欧根看过去,借着银白色的月光,看到妇人的头上和脸上都是黑色的痕迹,他是见过受伤与死亡的,当然知道这是血迹,他向身边的人看了一眼,那个人立刻会意地上前,阻止了那个布拉格人,又分别给了他和那个妇人一枚银币。
小欧根这才松了口气,虽然……非常不堪,令人不快,但还没到弄出人命的地步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那个地方,才回到了他们暂时下榻的官邸。
“这是布拉格吧,”在和奥尔良公爵一起在寝室一旁的房间里洗浴的时候,在白雾蒸腾的水汽后面,小欧根忍不住说道:“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布拉格距离维也纳只有八十法里,但他在维也纳的时候,几乎没注意到在日常生活方面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何止是奥林匹娅夫人觉得维也纳像巴黎,任何一个法国人,去过法国巴黎的人都会觉得维也纳像巴黎,如同回到了故国一般——巴黎与凡尔赛有的东西,维也纳都有,通宵不眠的煤气灯,干净宽阔的街道,人车马分流,两侧茂密繁盛的行道树,小但精致的花园,整齐明丽的住宅区,辉煌的宫殿与威严的大教堂,完全的上下水系统,人人衣着华丽,举止高雅。
“现在你不觉得利奥波德一世一无是处了吧。”奥尔良公爵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一整个布拉格居然找不出一个设备齐全的盥洗室,他们现在用的还是浴缸,浴缸里的水是派仆人们一点点从楼下端上来,然后倒在壁炉中的大锅里加热,倒在浴桶里给他们用的,这个浴桶——显然历史悠久,公爵尽可能不去想它原先被派做什么用处,只受不了它的粗糙——就算铺了丝绸,也能感觉到密密麻麻的小刺正戳着他的大腿。
“没有人能比我更清楚在巴黎与凡尔赛的公共设施上,国王陛下用了多少钱了。”奥尔良公爵说,一边咬牙切齿地用手臂把自己撑起来:“这么说吧,用那笔钱来组建一支军队也足够了。”
“还是你的军队。”他又补充道。
小欧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所以别以为你的父亲,我是说利奥波德一世一无是处,事实上,如果他出生的更早些或是更晚些,他会是个好皇帝的。”
奥尔良公爵讲道:“你以为任何一位君主,领主或是官员都能做出如维也纳那样的赝品吗?大错特错,蠢孩子,我的兄长当时用的可是自己的钱,利奥波德一世也是,但那些人,如果给他们一个巧立名目的机会,他们自然喜不自胜,但你要说,这笔钱要用到民生上,抱歉,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之中若是有人愿意用到军队里,又或是拿来支付官员的薪水,都可以说是一个好人了,最后多半都是用来填满他们个人的欲壑。”
小欧根没说话。
“八十法里,”奥尔良公爵说:“就足以改变——不,让许多东西保持原样了。”
“但……难道他们不会感到内疚吗?”小欧根问道:“明明他们可以让他们的子民过得更好。”
“那些卑微的平民过得如何,”奥尔良公爵冷静又残酷地说:“和他们有一个子儿的关系吗?他们为什么要关心这种既不会让他们飞黄腾达,也不会让他们财源广进的小事?”
小欧根知道公爵说得对,但他还是想起了维也纳不眠的黑夜,还有那些特意跑来,为利奥波德一世送行的普通人,他们不是官员,不是贵族,虽然衣着整齐但也看得出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在交通不够便利的时代,哪怕他们居住的地方可以说是维也纳的郊外,也需要不少时间和钱,但他们还是来了,拥堵在维也纳的街头。
布拉格距离维也纳只有八十法里。
小欧根突然有点明白路易十四的意思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是绝对不会理解太阳王与王弟对利奥波德一世的赞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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