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尔赛的贵人们有个爱好——待在凡尔赛宫前的露台上俯瞰下方的人群。
我们之前说过,凡尔赛宫是矗立在一座高台之上的,从底部的广场到顶端的露台,总共有三百多个台阶,有幸被允许进入凡尔赛宫的人们只有少数人有特权使用抬轿,其他人都要自己一步步地走上来,这些贵人们就会在宴会与舞会的空隙间,懒洋洋地靠在露台的栏杆上,摇着扇子,握着手杖,一边享受着微风吹拂,一边剔抽秃揣,交头接耳。
每一个靠着自己的双脚,慢慢行走在台阶上的人都要被这些傲慢的家伙一一点评,猜测来意,甚至取笑耍弄,但若是他们看到了一顶朴素或是华丽的抬轿慢慢地自下而上,他们又要整理装束,急不可待地跑下去恭候——毕竟如今有资格乘坐抬轿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重要了。
不过有些在军队里为国王效力的贵族,就算是有这个权利也不屑于用——为了显示身体康健,有时候他们甚至会不停步地一口气走到大画廊。
像是旺多姆公爵最心爱的孙子,与国王的养子小欧根.萨伏伊。
无数双视线或明或暗地紧盯着他,人们在扇子与假发下窃窃私语,男人和女人的舌头一样长而无聊,在十年前,这些东西或许还会令他窘迫不安,如今却不能再动摇他一分一毫——凡是上过战场,见过血肉四溅,听过最后一声哀鸣、叹息或是哭泣的人都不会在乎——这些比起生死存亡又算得了什么?
“别理他们,一群无所事事的蠢货。”站在他身边的约瑟夫说道,若是有人投来暧昧的视线,他就恶狠狠地瞪回去,这位又是波旁,又是将来的旺多姆公爵,又受国王喜欢,能够坚持与他对视挑衅的人可不多。
“我也没在意啊。”小欧根挽住约瑟夫的手臂,然后放下——不是他不愿意,就是约瑟夫要比他高上一个台阶,他们并肩行走的时候,挽着手臂反而会妨碍彼此,在年少的时候,小欧根还因此生过气呢:“这种事情早在十来年前我就经过一次了。”
他要感谢苏瓦松伯爵的慷慨,让他得以摆脱充满了耻辱的出身,以一个堂堂正正的婚生子身份行走在凡尔赛,但要知道的人总能知道,尤其是那些不但知道他并非苏瓦松伯爵长子,还是法兰西与路易十四的敌人利奥波德一世的私生子的人——他们不喜欢他,而在这里,不喜欢就足以令得你寸步难行,甚至不必到被厌恶的地步——如果没有路易十四。
路易十四宽待他不过是爱屋及乌,他对玛利.曼奇尼有亏欠,就不愿意再让她的名誉受到损伤,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小欧根都要感激国王对他的爱护与培养,他与他的王后对待他就如对待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他是说,哪怕当初他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出了意外,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何况他还能在凡尔赛宫有个房间,与王太子与公爵之子一起长大呢。
就像他身边的约瑟夫,虽然他的祖父也是亨利四世的非婚生子,但他在法律上是受承认的,又与小欧根不同,前者在凡尔赛宫依然可以受到尊敬,小欧根却不能,如果没有路易十四,他是没有那个资格拥有对方的友谊的。
还有王太子小路易,如果说得到国王的喜欢,就表明你能迅速地飞黄腾达,能够得到王太子的喜欢,那么就是在说不单你,就连你的亲眷好友,甚至整个家族都有攀升的可能。
家族——小欧根心想,他是早就决定要离开苏瓦松伯爵的,不然他就要占据长子的名头、爵位与产业。他又不想如隆格维尔公爵的“长子”那样遁入修门,他喜欢军队,喜欢宫廷,也喜欢醇酒美人,但路易十四也早就和他说了,如果他坚持,国王会重新册封他,在历史上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如果兄长另外取得了爵位,他是可以将原先应当自己继承的一切转给自己的弟弟的。
等到他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爵位与领地,娶妻生子,他也会有自己的家族。这么一想,他就不免感到心满意足。
“凡尔赛还是原来的样子啊。”约瑟夫说,他不如小欧根离开的时间长,但也有好几年没回到凡尔赛了。
他们在大画廊的入口处略微站了一会,他们是足够强壮没错啦,但中间没有一刻停顿地登上三百阶台阶,还是有点疲累的。
“谁说的,”小欧根说,“还是有改变的。”虽然大画廊里人头济济,他还是能看出走廊两侧的的壁画都换了内容,据说勒布朗如今已经有了上百名弟子,才能满足国王与王室成员的需求——他在最后一副壁画前略略驻足,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这正是他将莱昂城的钥匙放在圣物匣里奉献给太阳王的画面——当然啦,这个场景完全就是画家的杜撰,但正合小欧根的心意,莱昂城意义非凡,他又只用了极其微小的代价就将其拿下,实在是值得大书特书一番。
“我也有呢。”约瑟夫指着一幅海战的壁画说道,那是他的船,可惜是上面的指挥官虽然也经过了精心的描绘,但要从上面认出谁是谁,实在是不太可能。
“好啦,小伙子们,我完全可以理解你们的虚荣心,”一个声音插进来说:“但别让陛下久等。”
他们齐齐抬头一看,来人正是另一个波旁,孔蒂亲王,他们连忙向他脱帽致意,又跟着他往国王的起居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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