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就匆匆出发了。
现在在温暖干燥的室内回想起来,奥比涅夫人都要为自己的大胆与勇猛惊叹鼓掌,在湿漉漉,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里穿过战场,去面对一头盛怒中的野兽——如果不是公爵夫人在这两年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她又是那种知恩图报的人,换了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参与其中的。
侍从们虽然急切地赶上来,为她们盖上了河狸皮的斗篷,遮去了大部分雨水,但雨水是四面八方而来的,还是有不少冰冷的水径直投入了她们敞开的怀抱与裸露的面孔,奥比涅夫人的眼睛不断地被滴落的雨水模糊,几乎无法呼吸,一张口就感觉像是在被人用水刑——奥比涅夫人只能感叹幸好在巴黎的时候与大公主一起学会了跨骑,又健壮了身体,不然她就走到半路就要倒下去了。
她不但没有倒下去,还能够弓着脊背,为怀里的公爵夫人挡下一些雨水,即便如此,到了詹姆斯宫,公爵夫人也快昏厥过去了,奥比涅夫人一边紧紧地捏着她的指缝——那里捏一下是很疼的,好让她清醒,一边厉声喊着躲藏在阴影里的几个侍女,帮她一起把公爵夫人带到“陛下”所在的地方去。
他们倒也不必多费功夫,圣詹姆斯宫是一座老旧的宫殿,巴西利卡风格,也就是一座巨大的矩形建筑,角楼、箭塔之间是围墙,房屋沿着围墙砌筑,中间是个空荡荡的广场,公爵夫人一进到广场里,就看到了詹姆斯二世,还有那座粗陋到一眼就看得出是临时搭建的断头台。
奥比涅夫人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如果詹姆斯二世还记得回到房间里,无论他决定如何处置这两个女儿,至少还有一些理智,但现在看来,就算是磅礴的雨水都无法浇熄他的怒火,他站在雨幕中,黑沉沉的仿佛一座岩石的雕像,一定要看着自己的女儿掉脑袋,但那位玛丽小姐却表现出了足够的勇气与胆量,又或是被死亡逼迫着发了疯,两个强壮的侍从想要抓住她都很难,一旁的刽子手——也是由一位贵族暂时充当的,也显出了为难的神情,他真担心,一剑下去没砍掉玛丽小姐的脑袋,反而砍断了自己的腿或是同僚的手。
也有可能,他并不愿意让很有可能成为英国国王的詹姆斯二世记得他是如何处死一位身份尊贵的女性的。
公爵夫人当时就是一阵狂喜,幸好还来得及,她甚至向詹姆斯二世露出了一个笑容,奥比涅夫人阻拦都来不及——詹姆斯二世勃然大怒,他对着长女喊道:“你以为你能活命,是不是?”他大叫道:“不,谁也别想阻止我!”
说着,他一把夺过刽子手的大剑,就向长女砍去。
这一剑连带砍伤了一个侍从,还有玛丽小姐的肩膀,摇晃的煤油灯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块地方——黑色中的一点金色的光,白色的一角衣料与闪亮的利刃,如果不是玛丽凄厉地号叫着,奥比涅夫人都分辨不出她是不是流了血,但詹姆斯二世随即上前,挥下了第二剑,这一剑只砍断了半个脖颈,公爵夫人眼看着自己的继女倒了下去,像是一只厨房里被宰杀的鸡那样发出了含混的咕咕声与嘶嘶声,顿时软了下去,奥比涅夫人甚至来不及扶住她,就奔向另一侧——在那里的詹姆斯二世的次女无法控制的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哭喊。
眼看她就要引起詹姆斯二世的注意,奥比涅夫人只能一把提起那个姑娘——在旁边的侍从要阻拦的时候,她只喊了一句:“这是斯图亚特之女!”就逼退了他们,毕竟詹姆斯二世理智全无,他的侍从却还很清醒,英格兰并不严格地遵守萨利克法,女性也能继承王位,谁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何种地步呢?毕竟看这两位国王都像是生不出男孩的样子。
詹姆斯二世盛怒之下似乎也忘记了命令下属拘捕次女与奥比涅夫人,他一个劲儿地挥舞着大剑在后面追赶,奥比涅夫人则拖着那可怜的女孩绕着长廊上的柱子与詹姆斯二世周旋……
“然后呢?”旺多姆公爵忍不住追问:“抱歉,我们实在不该让您回忆那样可怕的事情,但您是怎么……”
说到这里,奥比涅夫人也不由得露出了迷茫的神情,“我想,”她期期艾艾地说:“是上帝保佑吧。”
就在她耗尽力气,眼看就躲不开下一剑的时候——一道雷霆劈了下来,正劈中了詹姆斯二世高举着的大剑……他立刻就在一团璀璨的光亮中倒下了,在场的人齐声大叫,就连刚醒过来的公爵夫人也不例外,等了好几分钟,才有一个勇敢的侍从上去查看。
詹姆斯二世浑身的皮肤都焦了,他说不出话,也睁不开眼睛,在一片慌乱中,公爵夫人命令人们封锁消息,将公爵搬进塔楼,请医生和巫师们来看望他,至于奥比涅夫人与她仅有的继女,则暂时回到另一个房间里同样接受治疗,进食、沐浴和休息。
“但无论是医生,还是巫师,”奥比涅夫人说,“都没法治好一个被雷电贯穿的人,巫师说,除非采用黑巫师的方法,当然,就是他们用在卡洛斯二世身上的办法,但谁都知道这是饮鸩止渴,公爵夫人在公爵始终无法清醒与表达思想的时候,就是唯一一个做主的人,她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让医生与巫师继续‘治疗’,但绝口不提那个‘最后的办法。’”
她吁了口气,事实上,詹姆斯二世在几天后有短暂的醒转过,不过当时只有公爵夫人和他交谈了一会,随后他就又昏厥了过去,直到因为发热而死,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奥比涅夫人猜想可能公爵夫人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卡洛斯二世魔鬼般的行径虽然被西班牙人死死地守着,但世上怎么能有不透风的墙呢,随着时间流逝,人们总能知道真相。
公爵夫人只怕也想过要不要赌一把,但想到约克公爵,詹姆斯二世原本就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他清醒的时候从不把权力交给任何人,疯了之后也未必,他如果要做些可怕的事情,侍从还能逃走,王后却不能。
摩德纳公爵与罗马教会一定会感到失望,不过很显然,公爵夫人还是选择了一条对她有利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