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别怕,李律师~”
过往多年,钟南月总是任凭自己沉迷伤感泥潭深陷,连反抗的想法都少有。
而这次,在心碎至死的时刻,他初次收获了想要与糟糕的自己抗争的愤怒。
颜雨的伤,颜雨在他入院前后的情绪波折,颜雨崩溃时说的话……
太多的蛛丝马迹被他的懦弱逃避掩盖掉了。
大概是小孩子犯了不为人知的重罪的心情,过于害怕东窗事发,以至于连想都不愿去想那种可能。
从最初的谎言起步,他给颜雨编织了一座以爱为名的华丽宫殿,肉眼所见的一砖一瓦都是敦实可靠的,于是他便自欺欺人地奢想。
奢想颜雨永远不会发现这看起来敦实可靠的宫殿底基其实是一堆谎言堆砌的泡沫。
他被自己后来的情真意切感动了,感动得甚至有了些付出与收获不对等的委屈,对一个满眼爱意的人满心猜疑,一叶障目,一念孤行,直到大厦倾塌。
身体收储并消化酒精的功能在一瞬间得以回升,那点自找的迷醉感消散了,要做的事情变得清晰而迫切。
钟南月起身用冷水泼了把脸,沉着眼睛看颌角坠落下去的水珠,像个初识人情世故的妖精,迷惑地歪了下头。
妈的,你怎么会活得那么卑微胆小,怎么会觉得自己不行。
你明明可以让他那么伤心。
他才发现自己相貌优越,眉目深沉,吸引力十足,是个行走人间妖精。
进而又理解了一些别的事情。
关于江秋见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搅扰一个“并不爱”的人。
关于颜雨和他之间总有人在暗处使绊子的原因。
有人在跟颜雨争抢他的心,可他被过低的自我预期蒙蔽了,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情,害颜雨被从背后探出的飞刀刺得遍体鳞伤。
钟南月望着镜中陌生的家伙,一点点客观地落实自己呈现给世界的观感,按了快捷拨号。
“先生?”小喜在响铃的第一时间接通,略带担忧地问,“是出了什么事情?”
钟南月悲哀地低了低头。
原来旁人眼中的自己这么脆弱。
难怪颜雨经受那么大的委屈,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替他说理。
他太阳光了,好像任何境遇下都可以飞速自洽,永远不需要别人开解或操心。
钟南月曾经认定颜雨是因为备受宠爱才会显得那么可人,其实不是的。
一个刚上社会的孩子惹了三千万的债务死撑着没有惊动家人,手臂险些废掉他的家人也不知情,单纯的宠爱养不出这样要强的个性。
他的可人之处源自于一次次独立处理难题所练就的高情商与高智慧,是这份美好的气质吸引来了别人对他的喜欢,而不是别人的喜欢赋予了他这份气质。
广受欢迎的人收获的喜欢往往来得很表面,多数人只是喜欢他所带来的清爽愉悦的观感,少有人真正关怀体恤他的疲累。
而自己,不用发生什么就病态得叫人忧心。
极少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人,可一旦产生了感情维系,就被死死地绑定,始终悬着心,再也无法脱身。
“京区有维护着的探子吗?”钟南月问小喜。
像是因为他陌生的语气而怀疑通话人的身份,小喜沉默了下,而后才说,“有的先生,常去的几座城市都埋了人。”
“我给你发张照片,派个探子去趟三院,找一位叫丁梅的护士确认一下这个人的身份。”
有了明确的指令,小喜进入了指定程序,毫无耽搁地应下。
挂断了电话,钟南月回了工作室,拉出这半年来联络过的所有生意人名单勾勾画画,不知是在打发时间还是在谋划什么深刻的事情。
一小时后,小喜收到了传回来的资料。
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没有立即答复给钟南月,整理了一份艺人信息给做背调的伙伴,再次收到反馈后才拨通电话向钟南月汇报。
“先生,丁护士确认,您发来的照片上这位——”小喜说,“是送您去医院的好心人李律师。”他试探着钟南月的情绪问,“我顺便查了一个附带的信息,您要听吗?”
钟南月没什么情绪,略微显得有些倦怠,淡淡地应他,“说吧。”
“林沐苒——”小喜说,“就是小颜学生时代交往过的那个女孩,小颜受伤的隔周她的经纪合约转入了玖宜娱乐,公司法人姓梁,但江秋见婚后入股了这家公司,在玖宜内部掌握着极高的话语权。”
小喜说到后面声音都紧绷起来。
这件事的后续发展他是全程目睹的,江秋见是那种付出一丝善意都要露出来看钟南月对他感恩戴德的性子,隐姓埋名送钟南月去医院绝不可能是为了行善积德。
联系不到颜雨的那个清晨,他大概是被江秋见堵了去路。
这一招实在是毒,颜雨可以不听信他的挑拨,却不可能不生情绪,只要有了情绪,他就有了切入点,来毁掉这段本就困境重重的感情。
小喜以为钟南月会愤而砸掉手机什么的,然而并没有,那头并不意外地应了一声。
“先生?”小喜喊。
钟南月挑了件长款的风衣,想到深夜外出可能会比想象中要冷,又退回去加了条苍灰色的围巾。
“叫欢叔发车,去见见这位做好事不留名的李先生。”
*
钟南月大张旗鼓地不背人,十多辆车围了江总的别院,乌泱泱地下来一票人。
他倒没打算对江秋见动手。
那太便宜他了,难解他心头之恨。
他只是要让更多人关注到这场迫切的会面。
江秋见的婚姻生活并不轻松。到底不是自小经营大买卖的人,业务上不受重用,偶尔拿到资源也做不出什么水花,过得很憋屈。
他好强,安排了专门的办公区给自己,不用伺候夫人的日子里全天都在拓展人脉经济和学习,发奋却始终无用的样子叫人好笑又心疼。
江秋见看到黑西装们明显惊惶了一瞬,随后瞧见了钟南月,眼神安恬下来了些。
“阿月,你这是?”他带着疑惑地喊了声。
“别怕,”钟南月冲他笑,朝小喜扬了扬下巴指派他拉来椅子给自己,脱了大衣坐下去端起二郎腿掸了掸身上招惹来的风雪与灰尘,刻意而又自然地无限延长这个停顿,欣赏江秋见眼底再次汇聚起来的恐惧,“我只是想见你,”他挑了眼江秋见的房门说,“怕他们不放行。”
江秋见不傻,听得出好赖,没接话,望着钟南月满眼陌生中透着淡淡的委屈。
好笑了,你在委屈什么呢?
钟南月在心里冷笑,也没压着,就让笑意浮上了明面。
他无奈地对江秋见摊手,撇嘴说,“你瞧,我从小就死性,总这么直来直去的,比不得你做事灵活,懂得迂回。”
“你说对吧,李律师?”钟南月玩味地问。
江秋见知道他在说医院的事,但他不该用这么阴阳怪气的语气。
自己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出现在了那小戏子面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