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的心里有两个小人来会拉扯,他既盼望她知道,又盼望她永不知道。
白心洁还是那样对他,温婉和煦,脸上始终揣着落落大方的笑意。
齐景对班委不感兴趣,但因为白心洁却主动举手要做化学课代表。
也没什么,只盼望收作业的时候能跟她多说几句话。哪怕无关痛痒的几句也足以让他灿烂一个下午的心情。
直到后来一次,自己提前早到学校,无意间听到教室里面一群女生笑成一团。齐景寻思自己一个男生始终不好进去,便站在走廊的墙角处,依着栏杆背单词。
然后,他听到白心洁的声音。
“这齐景也真是的,最近化学作业的错题率未免也太多了吧!问他问题也结结巴巴讲不清楚,一个公式绕来绕去不知道再说什么。”
“哎呀!这还不是得怪你吗?”另外一个女生掐着嗓子嗔道:“把人家迷得七荤八素,爹妈都不认识了怎么还认识考卷啊。”
“对呀!心洁你是没看到齐景听到你名字的样子……”另外一个女生帮腔,也不知道在模仿什么,很快一阵尖锐高调的笑声从墙壁撞破开来。
齐景背着单词,脑袋不自觉趴了下去,嘴角边上藏着一抹笑。
忽然,一道略带刺耳的声音响起。
“不过说真的心洁,人家齐景是一片赤心向着你,你觉得怎么样?”
心脏跳动,单词本上排列的字母在他眼睛里面蹦来跳去,十分扎眼。
声音连贯响起的教室忽然之间安静下来,像炉子里面的火,没有燃起丝毫的光。
齐景觉得喉咙很干,他恨不得现在就走进教室打断里面正在进行的谈话,但脚步又挪得不甘不愿。
就在两厢为难之间,白心洁的话一下猝不及防地砸到他的耳朵里面。
“拜托你做个人放了我吧!人家齐景那160斤的体重我可不敢恭维,说句实话,这个人我唯一能看到的优点就是他读书好。”
窗户照应的身影与他面面相觑,齐景望着那扇窗,再结合白心洁的一番话,忽然美丑胖瘦的界限一朝明晰起来。
他局促彷徨,窘迫又不好意思,脑袋埋在臂弯里面,保持同一个姿势好长时间,直至上课铃响,一拨又一拨的人走了进来。
他混入其中,忽然视线碰到了白心洁,身子抖了一下,觉得包裹在骨架外面的肉也跟着摊开放大,平白多占许多空间。
为什么不能瘦一点
有人被他挤着,笑着眼怪道:“齐景,你能不能吸着点气往里头走,不知道自己块头大个又高吗?”
以前也会有人说这样的碎嘴子,但齐景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哦了一声便又不理不顾继续走自己的路。
然而这次他却像被人扎了一下,瑟缩着身体抱歉道:“对不起。”
那人也不是故意说这话,被齐景突然一口对不起吓得愣住,没有料到以前的玩笑他忽然之间当了真。
停在原地局促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不管是不是那个意思,齐景已经往前走去。
他沉默安静,像茫茫青草地上落下来的第一块石头,成为阴冷脆弱的地基。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快,齐景知道自己外貌不行便加了劲地在学习上面用力。
只要她能看见自己,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好。
这样的方式也不是没有成效。白心洁同自己讲话的次数越来越多,偶尔会拿着作业本同他讨论问题。齐景知道自己讲题粗漏,只点关键地方。他特意为她准备了一个笔记本,上面记满她所有薄弱科目的详细笔记。
有时候白心洁会一边同自己讲话一边与其他女孩眼风交流,大抵含着炫耀的情绪。齐景将一切默默看着眼里,喜悦像一阵不切实的雾气,迷蒙了他的眼睛。
张初之为他这样发疯的劲头感到惊讶,来班级找他一起回家的时候说道:
“你最近抽什么疯,读书不要命了吧门门分数那么高,中午约你吃饭你不去在教室里面啃面包。你这样下去身体受得了吗?”
“没事。”齐景云淡风轻,“反正我营养过剩。”
饶是张初之神经再大条,此刻也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停下步子认真问道:“诶!齐景你最近怎么回事啊?神神叨叨的,难道你不中午啃面包是因为想减肥”
齐景没有说话,算作默认。
作为一路玩到大的朋友,齐景什么性格,没有人比张初之更加清楚,他见齐景这态度也没有继续啰嗦烦他。
认命地叹口气,第二天中午张初之领着一盒减肥餐出现在齐景的教室里面。
“这是”
张初之解释:“面包吃了减不了什么肥,又没有营养。最近开了一家餐厅,特意订了两份减肥餐,胖不了,吃吧!”
高二高三的日子在考卷和作业中倏忽而过,也就眨眼的功夫,他们的高考也随着结束。
齐景在这两年中磨掉了二十斤肉,但看上去依然壮硕,一身黑衣黑裤,像大团乌云四处飘动。
形式主义的毕业典礼结束以后,张初之和他分开去各自的教室拿东西。
齐景还没走到门口,忽然一道女孩的说话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心洁,愿赌服输!还是你厉害,说吊齐景多长时间就吊多长时间。”
另外有一道女声,“不过齐景的确瘦了不少,今天看他感觉没以前那么胖了。”
“但还是丑啊。”白心洁的声音传来,带着嘲弄的情绪,“你不知道,每次跟那个胖子说话有多恶心我。整张脸的五官全部挤在一起,除了肉就是肉!”
一阵热闹的笑声从里面爆发。
他的脚步顿在原地,忽然一个男孩子从拐角出来,白衬衫牛仔裤,一脸青春阳光,仿佛他走到哪里,光便在哪里。男孩没有注意到齐景,迈着步子往里面走去。
等再出来的时候,他圈着白心洁的腰,两人说说笑笑很快离开。
只留下他,和玻璃反射出的巨大身影。
膨大,壮硕……
那么丑的人,好像喜欢别人也是一种罪过。
张初之从走廊走了过来,看到他愣在角落里面,感到莫名其妙:“东西收拾好了吗?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啊?”
“走吧。”齐景转头,“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
夏风徐徐,带来的却是凉意。
58、番外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不开心,胃就比心要难受。
这是齐景卧室里面碎的第三块镜子,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徒然/炸/开一朵无形的花,然后映照出他支离破碎不完整的面目。
齐母站在门口,一双手僵在房间前面,终究是没有推开隔阂在母子中间的一扇门。
她望着厚实的墙壁回忆,却怎么也想不出齐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镜子的,大概是最近这段时间,又或许在更远的时候。
记忆就像一盘高糊录像带,当它重新开启,磁带转动,屏幕上的画面早已模糊成看不真切的一团。
房门被人从里面来开,儿子以前胖嘟嘟的脸庞骤然缩减一团,就像他的心怎么也舒展不开了。
齐景素来懂事,母亲脸上是无遮无拦的担心,他视线一晃,往下垂着说道:“妈,刚刚镜子不小心打碎了,还麻烦你收拾一下。我今天要去图书馆温书,可能时间比较久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