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君清裴突然想到那个在四十多年的生命里堪堪只占据五年时光的名字——白奚裴。
冲天火光中,父亲白燮似乎在遥遥看着他,对他说:“可以了,走吧。”
对白燮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最为明晰的是那秆长|枪,还有那暴打自己的坚实有力的拳头。记忆里,白燮似乎从未用这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过话。
君清裴于是想:就到这里吧,这一生真长。
幼时族人覆灭、少时闯天南地北、正值风华保家卫国、步入中年报仇雪恨。他做了太多的事情,这一路上都没有停歇,以至于,有些忘了埋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人、那些事。
第一个自然是父亲白燮,第二个则是弟弟奚明。这两人多是重叠交错出现。
彼时君清裴还是蹒跚学步的幼童,白燮从战场回来见到自己俩儿子的第一时间不是抱起来举高高,而是长|枪一指,就要检查他们于枪法上可有进步。
奚明平日热爱打鸟、烧鸡、上房,在学堂里便揪女孩儿的发辫儿、剪夫子的山羊胡……总之,与练枪法无关的事情,都是他所热爱的,自然,白燮从战场回来检查发现,奚明的枪法总要落下一大截,还不如哥哥成熟懂事。
白燮对小儿子的顽劣无从下手,于是只好愈加苛刻对待君清裴,可到底都是几岁大的孩子,君清裴在白燮手下根本讨不到好,从小的命运就是被他爹的长|枪遛和打,君清裴发了狠想要同父亲一决高下,可是翻身把家唱的美好日子还未来临,率先降临的是一家人的悲剧。
奚明不见了。
那时白燮正在边关打仗,收到消息后连夜赶回,上奏明帝,明帝派人惺惺作态的搜寻了一番,最终无果。就在白家一筹莫展之际,通敌叛国的罪名不由分说被扣到了白燮头上。
君王的一把大火,烧光了白家族人。
恰逢天涯子途经邑州,见墙角有一妇人身体蜷缩形容枯槁,起了怜悯之心,救下被她死死护在怀里的男孩。否则君清裴差一点儿就要跟着爹娘去了。
君清裴醒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极度蒙圈的状态,直至遇见白奚明。
从气息奄奄的胞弟口中得知了一切后,君清裴心中亦燃起大火,是怒火、仇恨之火,生生不息、源源不断的灼烧着他的胸口,就连吐出来的气息都仿佛带着如火一般的炙热。
白奚明回来后没多久便病入膏肓,为了不让君清裴看见他死时的模样,在一个深夜悄悄离开了。君清裴疯了一般寻找白奚明,最后只在城外某棵树下找到弟弟的衣物,最后,他寻了个地立了个衣冠冢,写上名字又涂掉。
白家人,如今已是世上不存在之人。
君清裴恨极,可是年幼的他没有办法复仇,于是跟着天涯子四面八方的云游,十三岁时,他已长成长身玉立的青年人模样,便谎报年龄,去柒州刘宗将军处报名参了军。
就这样,长达数十年的保家卫国铺筑了君清裴往后的道路。
在北蛮,他解开了顾长英身上蛊毒,又在回来的路上救下宋清,同刘宗禀明情况后,刘宗允许顾长英和宋清二人留下。之后君清裴又写信,请天涯子为顾长英驱除体内余毒,宋清身体不便,几乎都窝在后方部队捣鼓军械。
君清裴与顾长英在前方冲锋陷阵,用着宋清打造的军用设备,更坚固、也更好用,沙场征战几人回,而这两名少年愣是凭借自身血性在这浮沉世道里杀出一条路。
在边关经历的生死之事多了,君清裴对控制自身情绪愈加得心应手,而那颗复仇的心,也终是渐渐偃旗息鼓。
君清裴连连为开拓大朝河山立下犬马功劳,军中无人能及。边关告捷的消息传回邑州,龙颜大悦,直接提拔他做大将军,赐帅印,那一年,少年将军的名号便开始在邑州城内流传开来。
君清裴随军再次回到邑州时,望着街道两旁的百姓,恍惚间在人群中看见了年幼的自己,彼时的他就如那些神情欣羡的孩童,一瞬不瞬的望着凯旋归来的白燮。
不知白燮每次归来,可与他有相同心境?
君清裴心间似乎缠了一团复杂难解的棉絮。
拿起还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