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音大震,“公子认得我?”
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她以为,公子燕白是她遥不可及的人,少女时追随的脚步,现在已经不敢再迈开一步。
可他言语之中,竟像是在说,他认得她。
燕白饮了一口酒,声线疏淡:“多年前在锦书斋,我买过你的一卷画。”
长安锦书斋,是无数文人墨客争相聚集的地方,名流骚客在那里流连忘返,只为了淘到中意的书画。
彼时的长安,正逢盛世,离王妃云歌辞一战成名,巾帼女英雄风华耀世,与摄政王萧易寒两名相驱。
那时候的大周,有萧易寒,有云歌辞,诸神风流满长安,大周盛世达到了巅峰。
国事安定,百姓富足,追逐风骨的文人,便空前盛大。
锦书斋的兴起,是势在必然。
在那里,郁郁不得志的才子,可凭诗词名震长安。
穷困潦倒的丹青墨手,可用画作书帖,卖出高价,不仅可以养家糊口,还可以享誉名气。
杨清音只去过锦书斋一次,卖画。
她出生在家族落魄低微之时,祖上积累下来的基业,被父亲叔伯挥霍一空,她有贵门小姐的傲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到近乎苛刻。
便是到最后,杨家落败,树倒猢狲散,宅院田产尽数变卖,她和母亲被迫离家,混迹在凡夫俗子中,为了生计奔波劳苦,她也从来没放弃过身为贵族之后的傲骨,不敢荒疏才艺。
她这样骄傲的人,理应是不会做出变卖自己书画的事情的,可她抗不过现实的摧残压迫。
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几十年在大户人家里养出来的娇气,五指不沾阳春水,一碰到浊世污气,便生了一身的毛病。
埋怨命苦埋怨她生的不是儿子,若杨清音是男儿身,杨家也不会在破散之时,丢弃了她们。
那几年,她成了一个不被祝福的孩子,被嫌弃,被辱骂,被诅咒。
困苦没有把她的骄傲和清骨磨砺掉,她的母亲,凭借一己之力,用几年的时间,把她变成了一个不幸的人,低入尘埃之中。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七八年,她唯一的慰藉,可能只有从走商那低价买来的纸质粗糙的书画字帖。
全出自一人之手——公子燕白。
才情风靡长安的公子燕白是很多文人墨客,名流权贵心中的向往,他的真迹,自是千金难求的。
她连看一眼都是不能的,只能买被临摹出来的。
十四岁,那个带着她忍受困顿贫苦的女人,还是撑不住了,病得只剩下了皮毛骨头,再想骂她,也已经骂不出声。
杨清音清楚地知道,她对母亲,是有些怨恨的,年少的心总是脆弱的,被每天诅咒了这么多年,怎么能不怨?
可血肉亲情就是那么神奇,它明明让你吃尽了苦头,可到最后,还是有神奇的魔力,让你心甘情愿地位它赴汤蹈火。
她心疼母亲,无药可医,油尽灯枯之时,甚至连体面一点的后事都没有。
母亲的这一生,其实也苦,就是因为这些苦,她无处发泄,只能尽数倾泻在了她的身上。
人之将死,善恶也了,她怪不起来,也怨不起来。
唯一能做的,是倾尽一切送她走,尽量不要显得那么寒酸,入土的时候,只有一张草席。
可十四岁的少年,能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