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嘲讽英国菜难吃,几乎成了一种政治正确。
相传去英国留学的小伙伴,无论学什么专业,都要在厨房辅修一门“烹饪”,若是偷懒翘课,就得臣服于土豆的一百零八种吃法,并接受炸鱼薯条、血肠布丁、牛排腰子派的轮番历练。
就算没去过英国的人,对于死不瞑目的“仰望星空派”也耳熟能详(然而很多英国人自己也没吃过呢),如果你胆敢对英国菜的黑暗程度表达丝毫质疑,他们只要笑眯眯地拿出苏格兰国菜“羊杂碎小肚”,就能塞住你的嘴……
其实Haggis也可以摆得很好看!
但是——我得壮着胆子硬着头皮才能说出这句话——有个不合逻辑之处,似乎被轻飘飘地忽略了:从诺曼、金雀花到都铎王朝,这个国家的辉煌历史数不胜数,海上贸易繁荣兴旺,更带来源源不竭的香料、茶叶和异域食材。王公贵族为了彰显地位身份,把自找麻烦奉为人生最高准则,从帽檐宽窄到领边纹绣都要挑剔不休,难道他们那些金光闪闪,恢弘盛大的宴席上,也只有土豆、鱼排和香肠几样食物来回更替吗?
《唐顿庄园》的晚宴这么Fancy,总不可能只吃炸鱼薯条吧?
如果他们也曾拥有精致繁冗的菜式,那英国菜为何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在英国大吃几天后,又一头扎进故纸堆里翻寻数日,才算拼凑出英国菜的大致身世——出乎意料,它并不是一个简短的冷笑话,倒像一首,绵长婉转的叙事诗。
11世纪以前的英国菜,由于缺乏文献资料,面貌非常模糊。我们只能从一些书信中推断,盎格鲁撒克逊的王室餐桌上已经出现几道复杂菜式,例如把鸡肉剁碎,和打发蛋白混合,堆在扇贝上,入锅蒸熟,用一点葡萄酒和蜂蜜调味——听起来还不错,对不对?
11世纪,诺曼底公爵威廉征服英国,这是英国料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诺曼人原居于法国北部,在征服英国后不久,也从北非阿拉伯人手中夺取了西西里岛。法国和北非的文化融汇交贯,又被王室带入英国,从此开启了英国料理的繁盛时代。
今人对于英国菜不用香料、寡淡无味的批评,放到那个年代,简直是大逆不道——受阿拉伯、波斯菜的影响,诺曼王朝对于香料和调味品的热爱近乎痴迷。西西里岛和北非出产的馥郁橙花、多汁柑橘、熟甜的无花果、明艳的柠檬、清脆的开心果和松仁,都是英国厨师争相追捧的食材。胡椒、杏仁、孜然、丁香、肉豆蔻、藏红花和姜,也常出现在王室采购单上。翻开13世纪的菜谱,就有香气云蒸霞蔚,扑面而来:
一种深色酱汁,用黑醋栗、核桃和肉桂制成,
加入醋和面包屑调整浓稠度。
通常搭配苍鹭、白鹭、鹤、麻鸦、琶嘴鸭、啄木鸟或大鸨食用。
应该也看得出,除了吃,它们兼具炫耀财力的性能。香料在古代贵如黄金,苍鹭、野鹤之类,自然也比鸡鸭牛羊更加雅致。这其中,藏红花大概是最受偏爱的香料。一是因为贵,二是因为美,酱汁里加一小撮,就能染一锅金光四射。
如今的英国名厨赫斯顿布鲁门塔尔(Heston Blumenthal)在伦敦开了家餐厅Dinner by Heston Blumenthal,以创新理念诠释英国古代菜谱,菜单上就有一道以藏红花调味的Rice & Fle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