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进去的那帮人强行修改了火力点的瞄准方向,为了让系统自己打自己。
下一刻,主控中心30%的火力点遭到人为修改,临时调转炮口,对着剩余70%的火力点全力轰了过去。
那一瞬间,爆炸声响成了片,而建筑外的人早在秦究的指令下找好了掩体。
高齐沿着掩体挤到秦究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竖起拇指说:“亏你俩能想到这主意,我服。”
“被逼无奈,谁让武器不够用。”秦究说。
把第二休息处的武器库全部搬空,原本是足够撑到最后的。否则他们三年前也不会这样行动。但这次系统学聪明了,在主控中心之外加了考场,注定要消耗一部分弹药。
这样一来,单凭他们的武器储备,能撑到60%就是极限。
系统就是算准了这一茬,所以有恃无恐。
它没想到的是,就算武器不够,这群人还是义无反顾地进来了。
因为这条路一旦走了,就不可回头。
5点11分,主控中心毁损程度达到60%,攻击防御系统提升到4级,火力点高达6000个。
这是一个死亡级数,相当于巡逻式粉碎机,能让在场的所有人消失得干干净净。
但在游惑他们的强力扭转下,6000个火力点相互攻击,导致其中4821个当场报废,再不能用。
这样一来,攻击级别甚至低于最初。
高齐他们瞬间来了精神,就等秦究一个指令,抄起武器便开始新一轮轰炸。
三千余人组成的队伍就像钢铁滚轮,以势不可挡的强劲态势朝中心碾压。
5点20分,主控中心毁损程度达到80%,火力点剩余721个。
建筑内部,922他们重重击了个掌,归属于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们拎起随身武器,弓身直奔门外。
游惑走在末尾,扣上单边护目镜,低头把战术手套收紧。
他和秦究了解这套流程,当主控中心毁损程度达到80%,主控制权会转为半自动,移交到那个所谓的“S组”手上。
三年前,他们没能熬到这个阶段。
三年后,他们已经无所畏惧。
还剩20%而已,他们的火力足够,人手足够,还有154和楚月守在外面接应,可以应对一切变故。
只是在这一瞬间,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感应,游惑脚步停了一下朝后看去。
他突然有点好奇,那个能够接管主控权的“S组”究竟是什么程序。
这一停,他就再没能迈出脚步。
因为主控台旁边悄无声息出现了三个人影,他们穿着白大褂,戴着薄薄的胶皮手套,正熟练地在主控台边操作。
其中一人按下按钮,主控台四周便围起了白色光屏,像一圈遮挡的幕布,游惑和他们三人一起,被围在“幕布”里。
游惑伸手试了一下,不出预料,接触到“幕布”的瞬间,战术手套的前端就出现了损毁,像是被削去了一片。
这是一圈防御。
不过真正拦住游惑脚步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那几位忽然出现的人,更准确地说,是其中某一个人。
那是一个高瘦的女人,脸色总是显出病态的苍白,即便如此,她依然很漂亮。
不是艳丽,而是凌厉又冷淡的漂亮。
她有着和游惑相似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含着淡漠的光,好像永远不会热烈起来。
此刻,她正转过身来,用那样一双眼睛看着游惑。
她在打量,就好像她真的活着一样。
游惑钉在原地。
对上她目光的刹那,他的心脏跳得很重,血液在脉络里翻滚。越是这样,他的脸色越是一片冷白。
他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在这种场景下再见到这个生他养他的人。
曾经长达十一年的时间里,他们生活在一起,却并不比外人亲近。那么,时隔更长的时间相见,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对话?
你长大了。
还认得我吗?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正常母子见面会说什么?游惑对此非常生疏,但他想,无非是这些吧。
主控台边的女人扫量一圈,目光落在游惑拎着的金属炮筒上,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说:“儿子,你要毁掉这里吗?”
游惑忽然觉得有点荒谬。
心脏和血液在这一刻骤然冷却,他终于平静下来。
他以为至少会有个开场白,寒暄问候或是别的什么。但他转念一想,这确实是他母亲的风格,按照重要程度理智地排好序,然后直奔主题,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他看着对方,半晌之后反问道:“这里不能毁么?”
“不是不能,是觉得有点可惜。”
女人的眼珠也是浅棕色,说话的声音缓而平。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具有说服力,好像她所说的才是最为理性的。
“这个系统投注了很多人的心血,活着的,还有像我们几个一样已故的。前后耗费了很多年,人力物力还有最先进的技术都在里面,毁掉就是白费了。”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可能会觉得,我借助系统而存在,害怕消失才会说这样的话。其实不是,就连外面的那些人,那些一直跟系统较劲的人如果知道系统彻底被毁,也会觉得心疼和可惜。你相信吗?如果可以,他们可能更倾向于关停,而不是毁灭。”
游惑朝背后偏了一下头,说:“这话真假不论,你们先去问问外面那四千多人,他们觉不觉得可惜。或者去问那些还在考场里为了活下来拼命的人,毁掉这里他们会不会觉得心疼可惜。还有一群人其实最该问,但他们已经死了,死在各个考场里,你们要不试着去沟通一下?沟通完了再来跟我说该不该毁掉这里。”
女人很久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游惑,不知是无话反驳还是什么。
半晌后,她开口说:“儿子,你在生气。”
“你小时候很少会这样生气,也很少会说这么长的话。”她似乎在回忆,语气居然有了一丝温和的痕迹。
游惑唇角平直,冷淡地看着她,但没有立刻打断。
“你那时候大概这么高?”她在腰际比划了一下,“很小,我有时候会觉得生命挺神奇的,这么一个小孩,是我的儿子。你很安静,不爱说话,不像其他小孩一样问蠢笨幼稚的问题,不会胡搅蛮缠,没有太激烈的情绪。我想象过你长大会是什么样子,我想应该不会有其他成年人的毛病。”
“很多人一辈子都陷在各种世俗的坑洞里,饥饱之类的也就罢了,还有一些很虚无的东西,爱恨情欲……这些总会让人变得不够理性,情绪明显,有时候甚至丑态毕露。我那时候想,你长大了一定不会是这样。”
她再一次打量这游惑,说:“你看上去跟我想象得差不多,我很——”
游惑终于还是打断了她:“你有点误会。”
“什么?”女人一愣。
游惑说得冷淡:“爱恨情欲……你说的那些我都有,跟你想象的差很多。”
对方沉默下来,病态的脸色让她显得不通情理。她从回忆中抽离,平静地问:“是什么影响了你?你这些年在这里碰到的某些事、某些人么?”
游惑没说话,也许是懒得说什么。但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可是……很可笑不是吗?这些都不是真的啊。”
游惑眉心拧了起来:“什么意思?”
她说:“这个系统的设计原理,就是借由磁场和脑波构造出来的世界,当然,你的一举一动依然牵着大脑,动用的神经几乎是一样的,所以筛选和训练的目的完全能够达到,但这并不是真实啊。我在这里呆了很久了,虽然不像系统一样无处不在,但也知道很多事情。即便后来系统失控,不小心误拉进来那么多考生,也都是这种情况。真正的他们可能正躺在某家医院的病床上,休克、昏迷或是别的什么,并不是死亡。”
“你所看到的那些,经历的那些,认识的人,做过的事……都不过是大脑在系统中投照的虚影而已,为什么要为这些虚影陷入世俗,为虚影生气呢?这些能算真实吗?”她说,“都是假的。”
“幕布”围绕的空间陷入一片死寂,她看着游惑的脸,像在努力感知他的情绪。但很可惜,她失败了,只能靠猜。
她说:“很难接受是吗?”
游惑摇了摇头,他说:“我只是在想,我跟你对于真实的定义可能不太一样。”
她问:“怎么不一样?”
游惑平静地说:“我知道我经历过这些,这就是真实。”
说完他垂下目光,利落地调整着武器的栓阀,然后冷静地抬起了炮管。
“我知道你十多年前已经去世了,葬礼我跪了全程,现在的你只是系统存留的残影。现在这个地方,你们是虚影,我才是真实。外面有等我的人,他也是真实。”
游惑抬起眼,隔着冰冷单调的金属台、几步之遥的空间以及十数年的时间,对那个跟他面容相似的人说:“小时候的事情太久了,你去世的那天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就当这次见面是一个机会,我认真跟你告个别。”
“你可能没什么兴趣知道,但我还是说一下。你弟弟过得很好,我也很好,我们关系还不错。”
曾经某个极偶尔的瞬间,游惑有想过,如果时间倒流回到十几年前,他再见一次自己的母亲,会对她说点什么。
他以为自己会问个原因,问她为什么会做那些事,为什么要占用他的眼睛,有没有一瞬间觉得后悔。
但真正见到的一刻,他发现自己比想象的冷静得多,并没有执泥于这些。
她生下他,养大他,却并不太喜欢他。
这个事实其实没那么难接受。
“就这样吧。”游惑说。
主控中心损毁度已经达到98%,离结束最多不过五分钟。
他眯起眼,将炮口对准了主控台。
那一秒,炸裂声突然响起,接连的炮火从身后某处飞来,悉数落在游惑瞄准的地方。
“幕布”发出滋滋响声,闪动了几下,倏然消失。
游惑转过头,就见秦究把炮筒从肩上卸下,拎着长管跨过台阶走上来。
主控台边的女人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秦究搭着游惑的肩膀,对那个即将消失的虚影说:“抱歉,来得早了一点,听到了你们一些对话。我叫秦究,我来找我的真实。”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主控中心开始瓦解。
第161章 硝烟散尽┃是万家灯火,是喧嚣人间。
大门之外, 一墙之隔, 四千多人在欢呼雀跃,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成功了。但游惑和秦究却变了脸色——这跟预料中的不一样。
按照预计, 当主控中心的毁损程度达到100%, 建筑会变为废墟, 只剩下核心主控台。
核心主控台固若金汤,只会在最后1%的临界点上出现防御漏洞。如果抓住那几秒钟的时机, 轰开主控台, 系统最脆弱的东西就会暴露出来。
那应该是一个类似芯片的东西,肉眼难辨, 和当年放在游惑眼睛里的差不多, 被称为系统的核。
到这一刻, 游惑他们有两个选择。
要么,用修正程序去干扰“核”,强行让系统产生自我纠错意识,陷入自毁状态。而在自毁之前, 按照规则, 它会把所有人扔出去。
要么, 他们可以等S组彻底消失,拿到系统的主控制权。只要一道指令,就能放所有人自由。
但是现在,主控中心正在瓦解,他们既没有拿到主控制权,也没有见到核。
系统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 接触不良似的断断续续:
【警告!警告!主……控中心遭受不可逆转性……毁损,S组紧急处理失……败!主监考官代管程序已封禁,控制权将在10秒内全线收回。】
【该主控中心弃……用,自我清除程序已启动。】
【倒数计时,10——】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欢呼的人打蒙了,众人茫然地停下来,引颈相望。
“什么情况?不是要结束了吗?”
“自我清除是什么意思?自爆吗?”
“不可能吧!”
“那我们怎么办?不该先出去吗?”
嘈杂的议论声中,有人说了一句:“不会出不去了吧?!”
这话就像一枚核弹,在数千人之中爆开。
【9——8——】
系统的倒数就悬在头顶,每数一个数字,就炸一回,炸得众人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天空中满是灰黄,尘雾笼罩在头顶。浓雾之外,有个警报灯一样的东西随着倒数一眨一眨,闪着若影若现的红光,像一道催命符。
就在它随着倒数,闪到第4下的时候,广播里传来沙沙响动,另一个声音强行取代了系统:
【老大,A,我是154。】
154抢到控制权的瞬间,红灯停了,倒数计时也停了,众人的心都悬在喉咙口。
对建筑内的游惑和秦究来说,154的声音就来自于面前的主控台。
“154?能听见我们说话么?”秦究直奔主题:“我们轰开了主控台,但没有核,这里是空的。”
【我知道,趁着主控中心被毁,我一直在抢控制权。刚刚这里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到了,只是一直没能说话。】
【我来时提醒两件事。】
【一是刚刚S组成员说的那些话并不完全是真的。我在一分钟前接管了系统的历史信息库,看到了所有人的过往数据。就我已知的,初始监考官全部都是真人入系统,这类似于借助磁场和各种条件在两种维度之间开了个交点。在那之后系统才改了方式,尤其是重度失控后,只有一小部分是真人,比如老大你,绝大部分是思维入境。可能系统意识到失踪太过引人注目,生病、休克、脑死亡反倒还算正常。】
154语气难得有点着急上火:【所以不要信了那些鬼话,我怕你们两个一听不是肉身,就开始百无禁忌。死了就真死了!】
“我知道。”游惑说。
其实半分钟前,在听到那些话的一瞬间,他几乎真的相信了。
但就在刚刚,在秦究轰开“幕布”走到他身边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一样东西——耳钉。
如果这里的他真的只是思维的投影,这枚耳钉不可能从系统到现实,始终停留在他耳边。
【知道就好。】
154松了一口气。
【第二件事就是系统的核,它如果不在这里,就一定是被藏——】
他的话突然被拦腰截断,浓雾之外的远空,红色警报灯又闪了一下,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占据了主位,继续着它的倒数计时:
【7——】
众人还没消化完154的话,就陷入了新一轮的恐慌中。
秦究用力捏了捏眉心,试图在倒计时的逼迫干扰下保持理智和清醒:“154的意思是系统把核藏起来了,问题是藏在哪儿了。”
【6——】
“既然主控中心说毁就能毁,肯定不在这里的哪个角落。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秦究四下环视,“有什么地方是它可以放心放着的。”
“在它看来绝对安全的地方。”游惑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这些小动作足以说明,就连他们都开始感到焦躁和紧张。
【5——】
什么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呢?
要么是永远想不到的地方,要么是想到了也不会贸然去动的地方。
系统某种程度上非常自傲,不可能把核放在犄角旮旯处,不论怎么样,都不会真正离开中心。
那么在哪呢?
监考区?休息处?
那里有他们不敢动的地方吗?
似乎没有,毕竟他们疯起来连自己都敢往里搭。
【4——】
忽然,游惑脸色一变。
“自己”这个概念提醒了他,相比于他们两个,其他人的命可能更安全一点,尤其是朋友和同伴。
朋友和同伴……
一道炸雷在脑中响起。
千钧一发之刻,广播又响起了沙沙声。
154又一次抢到了控制权,他这次招呼都不打,语速飞快地说:
【时间紧迫,要先弄清楚系统把核藏在哪里了。另外修正程序在你们手上,如果它藏在主控中心之外,你们触及不到,那就得——】
154顿了一下。
他似乎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我就得另想办法了。】
他说完这些,却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回音。主控台旁的两人不知怎么了,突然陷入沉默里。
【老大?】
【A?】
【你们在听吗?】
“在……”游惑看向主控台。
他和秦究都没有走神,他们只是忽然间想到了一个答案——
楚月。
广播里突然响起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像是什么人突然站起了身。
接着,一个很轻的女声在旁边响起:“154。”
她出声的一瞬间透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茫然,但下一秒就沉稳下来,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有事跟你说。”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游惑脸色一变。
他想说等一等,想跟楚月说别冲动。但下一秒,广播进入了静音中,就连滋滋的背景音都戛然而止……
***
第二休息处的废弃公寓里,154看着被暂停的广播,听见楚月深吸一口气,说:“系统的核应该藏在我这里。”
“我当初跟A一样,眼睛都被植入了东西,你是知道的吧?我想,那个核大概就藏在里面。”
其实长久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比游惑幸运一些。同样是学习的对象,是系统内的特殊存在,他们的经历却千差万别——
被模拟声音的是游惑,被24小时紧盯不舍的是游惑,被拱上高位又踢出系统的是游惑,被清除记忆和过往的还是游惑。
相比之下,她几乎没有经历过太大的起落,没有受过任何伤害性的处罚,就连眼睛里的东西也比游惑的更安分,一旦关停就再没有过动静。以至于她甚至偶尔会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东西始终跟着她。
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同事对她说:“明明你和A都是主监考官,怎么感觉系统有点偏向他?各种场合之下,受到强调的都是A,你好像总是被淡化和遗忘的那个。”
她当时回答说:“你弄反了,我可能才是被偏向的那个。”
她花了很多时间去琢磨,为什么会存在这种偏向。
直到今天,她终于明白了……
因为系统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她身上,不希望别人注意到她。
它笃信这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A不可能贸然伤害她。而只要A不动,其他人就不成威胁。
但是很遗憾,它还漏算了一个人——她自己。
楚月指着自己的眼睛说:“该做的他们都已经做完了,只剩下最后这一个,154,帮我一个忙。”
***
旷野之上,倒数计时在最后两秒间戛然而止,就连尘雾都在那一秒停驻下来。
长久的静寂之后,是系统变了调的声音:
【自我清除程序中断。】
【检测到修正内容。】
【内核自检已开启。】
【错误。】
【错误。】
【错误。】
……
无数声“错误”机械地重复着,像一条漫长的望不到边的路。
直到某一刻,这种重复终于停止,系统的声音由冷静到粗犷再到扭曲,像烤化了的冰,它说:
【自检结束,系统故障等级S,考试全盘终止。】
【本次运行共计6年1个月零7天,参考人员26921人,现存11582人。所有人员将在5分钟内清出系统。】
【自毁程序正式开启。】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长风高卷,尘雾翻涌。
12822个独立考场开始分崩离析,这些蜂巢一样的土地上发生过的种种,生死爱恨,悲欢离合,从这一刻起将不复存在,也会永久存留。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茫然,有人惊叫。
楚月在无端嘈杂的背景中眨了一下眼,陌生的黑暗朝她席卷而来,那片黑暗之中,隐约有熟悉的身影直奔这里而来。
她想起不久之前154的话,他在动手之前问她:“害怕么?”
她说这有什么可怕的,她有可以托付性命的朋友,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丢下她。就像她永远不会辜负对方。
从此以后,他们自由了。
很奇怪,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有那么一瞬间,她却想哭。
最后的最后,她在视野尽头看到了游惑和秦究,还有硝烟散尽后不知多远之外的夜空,星星点点,有模糊的亮色直铺到天边。
那是系统里永远看不到的景色,是万家灯火,是喧嚣人间。
第162章 冬┃那天是12月7号,冬,大雪。
这是一家位于外环科技园旁的医院, 地段非常偏, 但三面环湖,是个疗养的好地方。
一个多月前, 一批病人由别处转移过来, 安顿在了住院部的加护病房里。自那之后, 顶部两层走廊就多了不少部队人士的身影——执勤的、看望的以及专家会诊。
很多人对这批“病友”抱着好奇心,趁着查房或日常输液向护士们打听。负责加护病房那边的护士们嘴巴都很紧, 总是笑笑岔开话题, 愣是没透露过什么。
但这不妨碍她们内部的议论。
事实上,这批病人一转过来, 就成了护士们值班守夜永恒不变的话题, 因为确实很特殊。
他们之中的多数人身上都有伤口, 大大小小,有深有浅。这些伤口按理说并不致命,在正常情况下,只要好好清创, 好好做后续处理, 会愈合得很快。
可事实并非如此。
这批病人身上的伤, 哪怕一道浅表层的小口子都忽好忽坏,反反复复。更别提他们的体征数据了,就一个字——乱。
监测仪屏幕上的波动每天都让人心惊胆战。
单从数据来看,护士们常常上一秒怀疑他们的免疫系统全线崩溃了,下一秒又觉得他们健康得不得了。
一个月下来,这批病人都还活着, 但小护士们心脏病快被搞出来了,想到要上9楼就头大。
这批让护士们头大的特殊病患不是别人,正是真人入系统的那一群。
他们之中,初始监考官占了大多数,小部分是后来加入的考官以及考生。林林总总,一共53人。
大部分病人都在前两周陆续醒来,配合医嘱做修整和调养,但还有几位始终没有要睁眼的意思。于是这几位的病房就变成了打卡圣地……
周五夜里,负责值班的护士小李例行公事来查房。
她拐过走廊,看到902的病房门虚掩着,床上的被子隆成一个长条,乍一看像有人卷裹在里面睡得正香。
“……又来了。”小李没好气地咕哝。
她上过好几回当,早就有经验了。门都没进,端着药盘转头就要去抓人。
部队安排在这里执勤的兵来来回回就那么些,守了一个多月,跟小李已经熟悉了。他们见怪不怪,目不斜视地继续在走廊站着。
只是当小李看过来的时候,906门外的两位瞥了瞥下巴。
小李风风火火就冲过来了。
门一开,果不其然,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抓着一脑袋乱发站在病床边,正弯腰看着监测仪上的数据。“902。”小李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天天往别人房间窜?”
男人听得一脸牙疼,嘶了一声说:“小丫头,行行好,别叫这种数字代号,一定要叫的话还是叫1006,不然我老反应不过来串戏。”
小李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刚问完她就想起之前主任一句叮嘱。
他说这群转进来的病人大多是部队出来的,之前几年一直在某个特殊地区执行任务。据说那个地方的环境跟这里区别很大——逼仄、沉闷、死气沉沉,还有严重的时间差。以至于这群人离开之后,全身脏器系统和免疫系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干扰,生死门外徘徊了十几圈,可以理解为另类的水土不服。
总之,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妙的经历,甚至会给人留下心理阴影。所以呢,关于这群病人过去的事,能不提就千万别提。
于是小李立刻把话咽回去,改口道:“那我叫你什么?”
“高齐。”
小李点了点头说:“行,我记住了。”
高齐摆了摆手又说:“算了,也不用记了,我明天下午就要走了。”
小李闻言一瞪眼,哗哗开始翻表单:“你要出院了?我没看到登记啊。”
“还没登记呢。”高齐朝门外一努嘴说:“不止我,我们这一帮伤好了的差不多都要走了。”
“这么急着走干嘛?”小李纳闷地说。
“部队规定啊姑娘。”高齐说:“前几年呆的地方太复杂了,要经过一段审查期确认没问题了再回原位,决定是升还是降。”
他说得不算很详细,小李也没有多问,只点头说:“怪不得今天各个都来串906、907的门,比我上班打卡还勤快。”
高齐说:“来告别的嘛。”
小李嘀咕:“反正不能这么多人都来。”
她想说病人需要休息,人多不好。但转念一想,906和907的两位压根就没醒过,也就谈不上休息了。
“他还有A……哦,907要这么躺到什么时候?”高齐用下巴指了指病床。
小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护士们私下玩笑说,906和907是她们见过最帅的病人,一定是过往受到的注目太多了,才能这么八风不动。天天被人打卡探望,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不过说实在的,确实好看。
隔壁907那位脸色苍白如纸,快跟窗外面的霜一个颜色了,还能让人忍不住多瞄几眼。
906的这位眉眼轮廓英俊,连病气都很淡,乍一看就像是打了个浅盹,好像随时会醒似的。
小李回忆了一下主任的话,问:“他们是不是在那个环境里呆的时间最久?”
高齐本想说不全是,但他想想游惑和系统的渊源,再想想秦究记忆调整的次数,点头说:“差不多,算是吧。”
“主任说他们其实本身体质没什么问题,就是受到的干扰比大多数人都深,所以还需要一阵子才能调整过来,不过也快了。”
高齐点了点头。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指着天花板的方向问:“那……”
小李“哦”了一声说:“你问1006号房吗?”
高齐听到这个房间号哭笑不得地抹了一把脸,又抬头说:“对,她之后会怎么样?昨天问你们主任,他说要等今天下午的检查结果再看。”
小李斟酌了一下,习惯性地说:“对,结果目前算是乐观的。但也不排除——”
“行了,我就听到这里。后面的假如万一不排除我都没听见。”高齐两根手指堵起了耳朵,无赖之气流露得淋漓尽致,要是赵嘉彤在旁边恐怕上手就要给他一下。
小李不能打,她只能抿着嘴唇杏目圆瞪,等到高齐放下手,又继续说完:“不排除排异的可能,你别堵了,但凡做这种手术的人都要有个心理准备,我得把这些风险说清楚。你们是她朋友,帮她听了也是好的。要是她自己来,这话我就得跟她说了,那更难受。排异的概率大概在13%,很好了。”
高齐静了一会儿,正色说:“我知道了,麻烦你们尽量帮她降低风险吧,少受点罪。”
小李说:“放心。”
她看了监测仪的数据,微调了房间里的问题,检查了点滴速度。转头一看,高齐还在。
“领导还有什么指示,说。”小李问。
高齐脸皮厚,被挤兑也面不改色,还一本正经地思索了片刻说:“哦对,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小李抱着记录册,默默看着他:“议吧。”
高齐唔了半天,挠了挠脸问:“你们这里有双人房么?”
小李:“本来有的,后来为了给你们摆下所有仪器,住得更舒服,把多的床都撤了。”
高齐:“那还能加么?”
小李:“?”
高齐走到门口,又把隔壁907的门推开一些,两边张望一下说:“哪个房间空,加一张床吧。”
小李:“??”
“我友情建议你们,把这两位移到一个房间,最好一睁眼就能看见不用找的那种。”高齐说。
小李:“啊?为什么?”
高齐:“为了你们的清净。”
小李一脸懵,片刻之后突然醍醐灌顶。
“噢………………”她拉长了调子。
没等她噢完,高齐又开口了:“另外等房间空出来,我建议你们把楼上那位也挪下来,最好安顿在隔壁或者对面,房间门口挂个醒目的名字:楚月。”
小李又开始茫然:“这又是为什么?”
高齐说:“也为了你们的清净。这两位睁眼之后肯定也着急找她,先安排得明白点。”
小李看看床上的人,又看看907,再抬头仰望天花板,表情突然复杂。
高齐这个棒槌完全不知道自己造成了什么误会,潇潇洒洒地走了。
小李查完房,把门掩上。
门锁咔哒响了一声,室内复归安静。
不知多少光年外的星辉穿过薄透的靛青色夜空,落在高楼一格一格的窗玻璃上,再穿过浅色窗帘,落进房间里。
照着楼下两人的床沿,也照着楼上楚月蒙着眼睛的纱布。
不久之后,高齐他们会先行离开,回归部队配合例行审查,补全这些年关于系统的种种。小护士一头乱麻,但依然会照他说的,把906的秦究和907的游惑并进一间病房,又把楚月从楼上移到楼下。
所有体征数据自此趋于平稳,所有风险都已过去,他们会在不久后的清晨醒来。
那天是12月7日,冬,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