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
寒星孤月,北疆的天际被战火染红,南方城池破碎,虽然还没出正月,可千家万户都黢黑阴森,一眼望去,令人感叹山河破碎城败草深。
高大的城墙矗立在天穹之下,一点篝火明明灭灭。
苏酒抱膝坐在陆执身边,随手扯过一张破烂毯子,盖住了那朵鲜红欲滴的宝石火莲。
陆执轻笑着坐起,目光放远,嗓音凉薄:“诚如姐姐所言,这场战争,伤害了很多人。世上盼着我早点死的人,大约不在少数。如果他们知道我活不了几年,肯定十分欢喜。”
苏酒沉默。
长久的寂静里,陆执终于坦诚:“姐姐,我错了。”
他以为弱肉强食是对的,可当自己沦为弱小的那一方时,他才知道原来“公道”二字是那么难能可贵。
他以为战争是对的,可当自己被战争荼害时,他才知道原来天下太平是那么奢侈贵重。
他错了。
错得彻彻底底,无可救药。
上百万生灵因他的执念而死,这份罪孽,余生是赎不清的。
苏酒默了片刻,伸手安抚般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提议道:“现在下令停战,可还来得及?”
陆执笑着摇头,“从我踏出鬼狱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鬼狱的君王。现在朝堂肯定乱成了一团,那些权臣必然在为谁来登顶君王之位而大打出手。更何况,真正操持朝堂的势力是重楼,重楼老祖不可能向中原低头。”
苏酒抿了抿小嘴,无话可说。
她往火堆里添了些柴,隔了很久,忽然道:“重楼老祖,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陆执不答反问:“姐姐觉得我残忍吗?”
苏酒垂下眼帘。
陆执便笑了,“姐姐觉得我残忍,但重楼老祖,却比我残忍一百倍,一千倍。鬼狱所有的顶尖高手都出自他门下,而他培养人才的方法令人闻风丧胆,不说也罢。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现在鬼狱的,自打我记事起,重楼就已经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毋庸置疑,重楼老祖仇恨中原,比任何人都要仇恨。我曾暗中调查他的过往,却什么也查不到。我想,大约他的妻子儿女都死在了中原,所以他才会如此仇恨。”
苏酒盘算了一下时间,如果重楼老祖年逾八十,那么他应当是六十多年前来到鬼狱的。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出生,中原还是诸国鼎立的状态,几乎每时每刻都发生着人命官司,很难猜透他是哪国人。
她放弃地呼出一口气,轻轻裹紧褥子。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各自怀着不同心思睡去。
等到朝阳东升,苏酒带着几人,在息城外立了一个坟冢,算是祭奠姜老爷子他们。
马车又徐徐往中原而去,越往南边儿走,战火越是稀少。
等过了雪山和大草原,每座城池都安宁祥和繁华热闹,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是与鬼狱迥然不同的景致,看得长生和陆执啧啧称奇。
众人休整了几日,重新置办过行装,才又往江南而去。
就在他们往南边儿走时,萧廷琛的车队抵达了天岚山。
陆擎听说自己侄孙子放弃性命选择了眼睛,顿时拍着大腿好一阵唉声叹气。
叹完气,他望了一眼躲在梅花树后面偷看来客的小白,苍老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去小厨房给客人煮午饭。
元晟目送花朝酒去厢房休息,提议道:“去瞧瞧我老丈人?”
萧廷琛却挂念着他女儿。
说起来,他还从没有见过他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