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
刺眼的光亮。
罗宾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他的双眼已经失明，他仍然清晰地看到了那道光。
就像是突然在他的面前打开了一道金色的大门。
从中涌动出来的光亮将他的世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他突然意识到——
那道光亮，不是被眼睛看到，而是来自于他的大脑。
除了大门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归于虚无。
咚咚。
咚咚。
这一刻，罗宾分不清这声音究竟是来自于他的心脏，还是来自于门的那一侧。
似乎有人在叩动着。
在门的另外一端呼唤他。
罗宾好奇地抬起头来，静静地打量着那扇神圣的大门。
就是此时此刻，他仿佛捕捉到了神的存在。
……
“这怎么可能……？”
普利斯拉的脸完全僵硬，嘴唇微张，一时之间忘记了动作。
在黑暗中，在她的面前，在罗宾的身上，金色的光芒正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来。
它们就像流动的液体，从罗宾的口鼻中溢出来，逐渐流满全身。
这一幕。
似曾相识。
“每个禁咒师，在【踏足】那个领域的时候，身上都会生奇妙的变化，变得越人类的身体，越神所赋予的力量，越万物……直到终结。”
瑞文的声音充满了神圣的力量，在她新生的双眼中，只剩下了那一片光亮。
象征着禁忌之力的光亮。
“不，这不可能！”
普利斯拉咆哮着，脸上充满了惊恐之色。
“不可能……”
她摇着头，举起手中的日冕法杖，快步走向罗宾。
“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生！“
普利斯拉要击碎他们最后的希望。
同时也是击碎她所否定的可能。
她绝不允许一个初学者仅仅通过几句话就能踏足那个神圣的领域。
否则她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那些她曾经无数次仰望过的禁咒师们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她的双足踏过湿润的地面，出水声，在上面留下巨大的脚印。
如同恶魔的脚印。
今夜的雨实在是大得有些过分。
但是，就在普利斯拉举起法杖，即将击碎罗宾的身体之时，她的双脚一滑，突然被一股力量强横地拉了回来。
瑞文的双手驱动着魔法之力，两道藤蔓从手掌上生长出来，缠绕到普利斯拉的脚踝，把她拖行着拉向自己。
普利斯拉的身体在地面上拖起一片水渍，但是吸血鬼拥有的强大身体让她立刻掌握住了平衡，她的双脚稳稳地插进泥土之中，指甲深陷，把身体稳了下来。
“真是烦人。”
普利斯拉嘴里出厌恶的声音，双脚将藤蔓绷得紧紧的。
在她的眼角余光中，罗宾身上的光亮逐渐放大。
“没那么容易的。”瑞文咬牙笑了起来。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接近他。”
“该死……”普利斯拉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瑞文。
至此她不再说任何一句话，而是用手抓起了缠绕在她双腿的藤蔓。
然后用力一拉。
瑞文一个趔趄，被那股力道带得向前奔出。
唰。
普利斯拉的左手穿过大雨，抓在她的喉咙之上。
“我受够了，既然你那么想死的话。”
她的手指用力向内捏紧。
瑞文痛苦地抬起脸来，喉咙内一阵窒息。
“那么，你就去死好了。”
咔哒。
瑞文脖颈折断的声音。
她的头颅无力地垂到一旁，然后在那股可怕的扭曲之力下，向后掉了个个儿。
捆绑着她和普利斯拉的藤蔓在逐渐枯萎。
咔哒。
又是一声。
她的头颅再次反转回来。
只不过缺少了颈椎的支撑，只能无力地挂在胸前。
即使被扭断了脖子，瑞文依旧倔强地睁大着双眼。
倾盆大雨，淋湿了她的长，从她失神的双眼流下来，到达脸颊，下巴，汇聚成线，然后流淌到地上。
普利斯拉悲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来在她的胸前轻轻一推。
砰。
瑞文的身体无力地倒了下去，溅起一片水花。
……
泥水、大雨、混合着鲜血，冲刷着瑞文的身体。
换了任何一个人，受到这样致命的伤，早就已经去了死亡之地。
或者是英灵殿堂。
但不包括瑞文。
即使她的一生早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她仍然顽强地喘息着。
她不期盼自己成为英雄，能在死后进入英灵殿堂。
也不觉得自己杀戮和作恶太多，会进入无渊地狱。
至少，在这一刻，她还不想死。
“不，还没……结束……”
瑞文气息微弱地张着嘴巴。
【构造】之力在她的身体中爬行着，修复脖颈处断裂的伤口。
“你之前不是说，只要你还活着，就不会让我接近罗宾吗？”
普利斯拉甩了甩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狞笑着露出尖利的牙齿。
“我要你活着，看到接下来生的一切。”
她抬起手来，猛地一挥，指向陷入光亮中的罗宾。
“他不会，也没法成为禁咒师。”
普利斯拉握着日冕法杖，慢慢走向罗宾。
“他没这个资格。而我对他有可能拥有的禁忌之力，一点都不好奇。”
“一点儿也不。”
……
普利斯拉仰着头，雨水被扭曲着从她的身边滑落，就像在她的身上披着一层透明的雨衣。
只有光透过来，射到她的脸上。
来自罗宾身上的光。
象征着神圣力量的光。
“咦？”
普利斯拉停下了脚步。
那道来自于罗宾身上的光，令她感到恐慌和畏惧的光——
在逐渐熄灭。
罗宾的匍匐在地上，倔强地抬起头。
眉眼之间充满了痛苦。
他似乎在捕捉什么。
却怎么也抓不住它。
他感觉到，之前所看到的那道大门背后的声音在逐渐远离。
那只看不见的手不再叩响门扉。
而光亮也从他的大脑中开始退去。
“不……”
罗宾的脸上带着一丝惊慌。
他想伸出手来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光亮，却现自己的双手根本早已经折断。
而那股他渴望的力量，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在向他远离。
光芒闪烁着。
然后如同风中残烛一样，挣扎抖动了几下——
突然熄灭。
……
“啊哈哈哈哈……”
普利斯拉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双手撑到膝盖上，笑得前仰后合，不可抑制。
“失败……”
瑞文仰面倒在地上，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看起来，你们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普利斯拉直起身体，收敛起笑容，慢慢走到罗宾的身边。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罗宾的后脑，眼神中充满了怜惜。
“我说过了，那不是轻易就能到达的境界。”
罗宾听着她的话，怔怔地跪在地上，对四周的冷风和天上的大雨浑然未觉。
他的衣服，还有脸庞，都已经湿透。
只不过，内心的绝望感，比这股寒意来得更加猛烈。
“真是令人难忘的夜晚……”
吸血鬼仰面朝天，出一声感叹。
她的眼神陷入一瞬间的迷离，想起了曾经的那场战斗。
跟这次类似的战斗，惊心动魄，生死未知。
但是，好在她总是最后的胜利者。
“好吧，到此为止了。”
普利斯拉撇了撇嘴。
她低垂着眼帘，视线落到罗宾的身上。
伊特奈尔的天选者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如同一尊石像。
又或者，早已经缺乏灵魂。
“我留着你还有用，所以不会杀你。”
她用指甲刮过罗宾的脸，轻笑一声。
“至于你呢……”
她的视线落到瑞文的身上。
“大魔导师瑞文，很可惜，你的存在只会成为我的绊脚石。所以，你必须得去那个地方了。”
……
“哈哈哈哈……”
就是这时，夜空中响起了一阵狂放的笑声。
普利斯拉转过眼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脚边的这个人。
罗宾将上身挺得笔直，仰头向着天空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全身颤栗，笑声穿透雨雾，直达苍穹。
状若癫狂。
普利斯拉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这个家伙……”
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疯了吗？”
她喃喃自语。
过了两秒，普利斯拉微微一笑。
“说到底，人类始终是脆弱不堪的低等生物……”
她看过太多类似的场景，太多……
那些被她折磨过的强大战士们，最后不是变得屈服，就是像这样——
变成了疯子。
在肉体的损害和无尽的绝望之中，很难有人能保持住镇定。
“真是可惜……”
普利斯拉啧啧嘴唇，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惋惜之色。
“我本来还想……”
“说白了……“
罗宾的笑声停止，变成了另外一种语气。
严肃而坚定。
普利斯拉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的眼角余光瞥向罗宾，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家伙……难道说……”
“你只是个偷窃者而已。”罗宾笑了起来。
他虽然看不见普利斯拉，但是耳朵大概能判断她的位置。
于是他扭过头，将脸转向她。
吸血鬼的身体猛地一颤。
在罗宾空洞的眼窝中，她仿佛看到了一股神奇的力量——
仿佛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仍然在那里，如同日月。
闪耀着光芒。
“你的能力只能改变已有的，而无法创造！”
罗宾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创造，不是来自于外部，而是源自内心！”
就是这一瞬间，瑞文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
“偷窃者……”普利斯拉皱起眉头。
“难道不是吗？”罗宾反问到，“【扭曲】只能作用于别的已经有的东西。不存在的东西，你如何扭曲？”
普利斯拉深吸一口气，双眸间的怒意更深。
“是的。”
瑞文的声音响起。
惊得普利斯拉回过头来。
在她的目光中，这位伊特奈尔的大魔导师一扫之前的颓势，整张脸上洋溢着笑容。
在她的身上，涌动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瑞文的脸上泛出笑容，“除此之外，你的禁咒之力无法改变的还有很多东西，比如——”
她艰难地翻过身，用双肘支撑着身体，试图站起来。
“我们不屈的意志，是无法被扭曲的。”
瑞文的双脚用力，上半身慢慢直立起来。
“还有我们为国赴死的决心，是无法被扭曲的！”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忍受着满身伤痛，终于挺直了身体。
“我们为了人民不惜牺牲一切的精神，是无法被扭曲的！”
瑞文淡淡一笑，怜悯地看着普利斯拉。
“你的能力太有限了，普利斯拉。”
就是此时此刻，瑞文的影子被天上的月光拉扯得，如同巨人一般。
嗡……
一道黑色的巨大身影扑了过来。
瑞文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那股巨大的力道狠狠拍到地上。
在她的面前，出现了吸血鬼狰狞可怖的面孔。
“真是令人恶心。”
普利斯拉一瞬间被激怒起来。
她巨大的爪子将瑞文的双手牢牢地按在地上。
头颅伸向了她的脖颈。
“什么为了国家，什么为了荣耀……”
吸血鬼湿润腥甜的舌头扫过瑞文的脸庞，在上面留下粘腻的唾液。
瑞文脸上的鸡皮疙瘩都被激了起来。
“我会把你那残存在骨子里的自尊，一点不剩地毁灭掉。”
“你要干什么？！”
就是这一刻，大魔导师瑞文的眼中出现了难见的惊恐。
“当你变成了我的次裔，成为血族中的一员，我倒想看看，你还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表情。”
吸血鬼出狂放的笑声。
瑞文突然明白过来，普利斯拉接下来即将要对她做出的事情——
她的嘴唇凑近了她的脖子，锋利的牙齿如同尖刀刮过。
“你应该感谢我，因为，我赐予了你近乎永恒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