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在漆黑的深夜下,不计其数的秦卒从四面八方围向魏将窦兴与他麾下的魏卒,人数之多,仿佛无穷无尽。
纵使骁勇如魏军的猛将窦兴,此刻亦不禁为之惶恐。
『秦军竟……竟在此设下伏兵……』
听着四周那此起彼伏的喊杀声,窦兴心中莫名惊怒。
惊的是,秦军居然不着急强渡雒水,而是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就仿佛猜到他会率军追击;怒的是,自己短智少谋,由于急着追击秦军,竟反而中了秦军的埋伏。
“固守!”
朝着四周的魏卒们大喊一声,窦兴当机立断地安慰士卒道:“我方身后必有援兵,待援兵杀到,足以解围!”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纵使遭到了秦军的埋伏,但他麾下的魏卒顶多有些惊慌,倒也并不畏惧,甚至有魏卒出自心中的愤怒而大骂秦卒,骂对方只是一群胆怯的鼠辈,不敢光明正大与他们决战,却只懂得偷袭、设伏。
总的来说,窦兴麾下魏卒的士气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相反,在秦军的埋伏下更显团结,使得负责伏击窦兴的秦将童阳感觉甚为棘手。
见几次围攻窦兴军皆未凿穿魏军的阵势,反而被对方击退,秦将童阳谓左右道:“我终于明白白帅为何下令撤兵了。……魏军的士气已完全恢复了,甚至于,彼上下一心,威胁更胜以往。”
而事实正如童阳所言,如今的魏军,那是在白起夜袭魏军主营那晚后,被蒙仲、窦兴等魏将使劲浑身解数重新又拉起的军队——正因为曾经深刻体会过面临战败时的绝望,不希望重蹈覆辙,因此魏军上下团结一致,虽拢共只剩下八万余人,但事实上却比曾经十八万大军更具威胁。
片刻后,秦将童阳这边的战况,便由传令兵将消息送到了秦军主帅白起这边。
此时的白起,正驻步于雒水魏营东北方向数里地的地方,在漆黑的夜色下窥视着雒水魏营。
在他心中,他秦军今晚的行动很明确,其主要战略即强渡雒水,撤退到雒水西岸,然后看具体情况来决定到底是撤退至宜阳,还是进兵支援新城——他深深怀疑韩军目前差不多已经击溃他秦军主营,正在着手准备对新城的进攻。
然而,为了确保使麾下大军渡过雒水的目的,白起就必须先解决魏军方的“追兵”与“阻兵”。
追兵,喏,魏将窦兴就是,不过并非单单指此人——白起绝不会相信只有窦兴一人率军从伊阙山一带赶来追击,相信窦兴之后,还会有更多的魏军。
毕竟,他秦军虽然已极为小心,但整整五万人在夜间的行动,终归还是难以掩人耳目,这一点白起亦心知肚明,因此早就猜到魏军会赶来追击。
至于阻兵,指的其实就是魏将唐直、焦革二将的驻防军队。
这两位来自魏国河内的将领,颇有眼力地营寨建造在关键之地,即扼守住了西侧的雒水,前几日曾让秦将向寿屡攻无果,又扼守住了通往南边的要道——若是能突破这座魏营,秦军其实有机会突袭韩军的后方,对此刻想必正在攻打新城的韩军以背后痛击。
不错!
纵使在眼下这种时候,白起仍在努力谋划着致胜的策略,即使他对魏军如今的“主帅”——即那位“魏军师帅”颇为忌惮,但他与生俱来的骄傲,迫使他绝无可能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若敌军弱小,则将其歼灭;若敌军强大,则运用策略将其歼灭。
这正是白起所奉行的兵法——他根本不在意打下多少城池或丢掉多少城池,他只在意敌我双方的伤亡情况。
正因为奉行这样的兵法,事实上就算是处于撤兵状态下的白起,其实亦是具有极大杀伤力的,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如何利用一切条件杀死敌军有生力量。
这不,魏将窦兴就一头撞入了白起布下的陷阱。
“魏军的追兵,相信绝不单单只有那窦兴,叫童阳加紧进攻,务必在其之后的援兵赶到前,将窦兴军击溃!”
在听罢传令兵传达的消息后,白起冷静地下令道。
“喏!”传令兵依令而去。
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白起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
大多数人,在面对绝望时会非常脆弱,但若是迈过了绝望,则会变得比曾经更为坚强,伊阙山一带的主力魏军便是如此。
在几日之前,当那数万败卒惶恐地逃入伊阙山时,就连他白起亦不曾对这支败军引起重视,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魏军败卒只不过已是待宰的羔羊罢了,尤其是在擒住魏军主帅公孙喜后,白起当时都以为自己已经赢定了——接下来他所要思考的,只不过是他秦军以什么样的大捷来相送助他成名的三十万魏韩联军。
比如说,将其全军歼灭?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当时羸弱的魏军当中,却还藏着一头猛虎。
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左肩,白起仿佛摸到了甲胄下的箭创,而同时,他的脑海中亦浮现出了那个曾经一度让他面对死亡的家伙——那个至今为止他只知道对方姓(氏)蒙的“魏军师帅”。
在魏军兵败如山倒的情况下,此人精准地抓到了他秦军唯一的一段虚弱期,鼓舞魏军士气骤然反制他秦军,即是身处敌我立场,白起亦忍不住想为对方抚掌称赞:妙!着实是妙!
『只是那样的家伙,此前在魏国为何籍籍无名呢?』
白起心下感到十分不解。
毕竟在他看来,那个“蒙氏魏将”,可要比天下闻名的公孙喜难缠多了,感觉对方的才能不在他白起之下,难以想象这种人物却至今还未在魏国出人头地,以至于白起这几日派人四处打听,却也不知对方究竟是何来历。
就当白起思索着对面那个对手的事时,有一队士卒急匆匆地从远处奔来,待靠近后,有一名士卒抱拳禀报道:“白帅,孟轶将军命我前来传讯,前方雒水魏营内的魏军,不知为何主动出击了……”
“唔?”
白起闻言微微一愣,当即转头看向雒水魏营的方向,眼眸中闪过几许异色。
孟轶,即是白起派去前往偷袭雒水魏营的秦将,白起对他的要求是,动一次猛攻,若雒水魏营疏于防范则加紧进攻,反之,若这座魏营防备森严,便放弃强攻,另寻他处渡河。
毕竟,虽说雒水魏营的坐落很关键,刚好卡死白起挥军向南偷袭韩军后背的要道,但白起也不是非得偷袭韩军,怎么想都是先撤退到宜阳更有选择的余地。
至于新城的安危,既然向寿前几日没有按约与他在魏军主营汇合,这就说明他被雒水魏营的魏兵被挡住了,不难猜测向寿在几次强攻未果的情况下,必定会返回他秦军主营去了——倘若此刻韩军已攻陷了他秦军主营,向寿必定退守新城。
新城再怎么说也是韩国为了阻挡他秦国入侵而建造的城池,既有向寿把守,又岂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韩军攻破?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白起一点也不着急支援新城——若有机会,他自然不会拒绝助向寿一臂之力,对韩军展开前后夹击;若没有机会,他也不会强求,先撤退至宜阳,然后看具体情况再做出后续的决定。
为了一城一地与敌军死磕,不惜两败俱伤,这可不是他白起所奉行的兵法。
正因为如此,片刻前当孟轶派人前来传达消息,表示雒水魏营防守森严时,白起并非叫孟轶非得攻克这座魏营,而是命他立刻在雒水下游想办法建造浮桥,以便他五万秦军能渡过雒水——伊阙山一带的六万余魏军主力说不定不久之后就会尽数赶来支援,他白起哪有空闲与这边的魏军纠缠?
吃掉魏将窦兴这股兵力,然后立刻收手撤兵,若魏军还敢继续派单股军队追击,则继续以这种战术逐步蚕食魏军的兵力,直到魏军的人数与士气逊色于他秦军,介时他白起再转过头来一举将魏军歼灭——这才是他白起所奉行的兵法。
可他没想到的是,雒水魏营的魏军,居然主动出击了,这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是被童阳伏击窦兴的响动给惊动了么?看来雒水魏营的主将眼力不凡啊……再算他居然敢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出击,呵,看来是个有勇有谋的人,如此的话……』
眯着眼睛思考了一番,白起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主意,吩咐道:“传令孟轶,叫他率领小股兵力,将雒水的这支魏军引到童阳那边,设法叫两支魏军自相残杀。……再传令仲胥,待孟轶引走那座营寨内的魏兵后,命其立刻猛攻此营。”
最后,他还轻笑着补了一句:“天所赐,不敢辞尔!”
看着这位即使是在逃亡(?)途中仍神色自若、谈笑风生的主帅,附近的秦军士卒们心中亦颇为安定。
“喏!”
身边的几名近卫立刻前往传达白起的命令。
而事实稍稍有些白起的意料,仅仅过了片刻工夫,雒水魏营的那些举有火把的魏卒,便直奔秦将童阳、魏将窦兴那片战区而去了。
『唔?』
白起微微一愣。
算算时间,他感觉他所下达的命令,不至于这么快就传到孟轶那边吧?
还是说……
『居然反过来被击破了么?这股魏军……很猛啊,似乎丝毫也不比伊阙山那一带的魏军逊色,难怪就连向寿将军都被其击退了……』
心中暗想着,白起的表情略微有些古怪。
虽然战况的演变始终如他预测的那般,但他还真没想到孟轶居然会被唐直、焦革两名魏将击破,要知道孟轶可是他麾下作战相当勇猛的将领。
『伊阙山的魏军也好,雒水这边的魏军也罢,不愧皆是魏国的军队……希望今夜能令其重创,否则这场仗,怕是不好打。』
白起心下暗暗想道。
正如白起所猜测的那般,他麾下猛将孟轶一开始确实被魏将唐直打懵了。
一来是孟轶没料到唐直在战况不明的情形下居然敢倾尽麾下兵力主动杀出营外,因此失却了先机,二来是唐直与他麾下的魏卒着实勇猛,纵使是孟轶与他麾下的秦卒,也讨不到什么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