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姐姐收拾肉罐的时候,顾骜也想起了他带来的辅导书,就打开书包,把一套新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拿出来,放在床上。
“姐,这套书是沪江出版社的,后面这些话你千万别外传:好像上面要给‘白专’平反,所以以后说不定这套老书比前些年的教材还要权威呢。你准备考大学的话,有空就拿这个自学吧——千万别给别人看了!”
顾敏下意识摸了一下书皮,凭直觉就问:“这书看着就扎实……不少钱吧?”
顾骜实话实说:“20块一套呢,幸好厂里给爸发了好几个月奖金。他也不希望你把学荒废了。”
顾敏听了这价格,心里就是一哆嗦。
尽管她还不知道哪一年才能恢复高考,但既然父亲花了这么多钱,哪怕是为了对得起这20块,也得卖命学呐。
搁四级工人那儿,这套书就是半个月工资了!
“以后晚上有空,我去炒茶房借火光看吧,这屋没电灯。”
顾敏说罢,把书妥帖藏好,就带着弟弟去了食堂。
……
70年代末的普通农民,大多是自家做饭吃,很少吃农场或者社里的食堂。
毕竟不是二十年前的大锅饭了。
不过,茶场这种单位,跟那些平原水田为主的生产队又大不相同——因为那些公社、生产队都是自产粮食的,交完公粮后,就自己留口粮。
而茶场不产粮食,所有的产出都是国家统购、然后发给你口粮、副食。知青要做饭,就得从场里的食堂按工分领粮食,很麻烦。
尤其顾敏插队的这座“红星茶场”,是71年除旧迎新之后建的,本来压根儿就是未开垦的山地,没有土著农民。所以成员几乎清一色都是知青,都得吃食堂。
顾骜和顾敏到的时候正是饭点,食堂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很多人拿铝皮饭盒打了饭,还得找空地蹲着吃。
顾骜也只能入乡随俗,感受一下边走边吃饭的奇葩人生经历。
顾敏却早就习惯了,端着饭盒一边扒拉,一边东张西望,然后就看到了生产队的支书。
她想起弟弟关照的事情,就主动过去跟打招呼:“王书记?方便说话不?”
支书是个四十岁光景的本市人,名叫王平山。须发虬结,看上去粗短扎手,皮肤粗糙黢黑,穿着一身裤腿卷得老高的土布衣服,腰上也是扎紧的布带子。
不过粗夯的外表之下,一双眼神却闪烁着市侩的狡黠。
王平山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眉目相似,是他儿子,年纪比顾敏略大一两岁。看上去手脚并不粗糙——或许他老爹靠着手中的权力,让他躲过了不少辛苦。
王平山端着笑说:“小顾啊,怎么着,有事儿么?”
倒是他儿子反应很快,“呼”地就站起来了,表情先是一喜。随后看到顾敏身后的顾骜,又变得有些疑惑:
“敏敏,吃鱼不?明州的带鱼,你后面这是……”
顾敏顺势介绍:“这是我弟弟,顾骜。从钱塘给我带东西来的。”
王书记的儿子一听这屁孩是顾敏的弟弟,表情立刻轻松了下来,大包大揽地装逼:“原来叫顾骜啊。我叫王峰,以后来会稽有事就找我!”
顾骜不着行迹地呵呵了一下,早已看穿了王峰的图谋。
顾敏却装作不理解,继续顺着话往下说:“书记,我上次探亲假回去,在钱塘医院查了,身体很多指标都不好。刚才下午采茶的时候又有点中暑,幸好我弟把我背下山了。
我跟家里商量了下,我爸也让我回去把高中念完,让我弟替我的指标——他这人从小就皮,不是读书的料,我跟家里都放弃他了。以后还要您多关照呢。”
顾敏也不管顾骜的名声,只管瞎编弟弟的黑材料,把他说成是不学无术的混子。
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外人更加相信顾家让顾骜顶替顾敏的表面动机。
在当时人的三观下,如果家有一儿一女,那肯定是要把读书机会让给儿子的。如果不把儿子的顽劣厌学描述得狠一些,外人肯定会怀疑他们弃儿保女的真实动机。
所以,顾骜也只能忍了。
顾敏的话刚说完,王平山还没开口,王峰却先忍不住了。“这……这怎么可以!敏敏你太辛苦的话和我说啊,我帮你调……”
“王峰!你别胡说八道!”顾敏又羞又气,果断打断了王峰的瞎扯。
顾敏也知道王峰这一年来有些纠缠她,不过一直没有明显施压,她也就觉得躲躲就是了。
反正下乡也没几年,熬一熬就回城。
谁知如今自己有机会回城,他居然还要来阻挠。
王平山也反应了过来,埋怨地瞪了儿子一眼,王峰这才缄口不言。
“没城府!食堂里这么多人听着。居然当众说帮人开后门,这成话么?将来老子还怎么服众?就算想女人,也没你这种做派的!”王平山的内心,狠狠吐槽了儿子一番。